第一部 第二章 哈利太子。提亲
达莎以一种更加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她,这一回已经不仅是诧异,而且她的脸还明显地红了。
“官瘾?我不懂这是什么瘾。”
“且慢,你先别说话,先别急!虽说你也有钱,根据我的遗嘱,但是我死了,即使你有钱,你又会怎样呢?人家会欺骗你,把钱骗走,那你就完蛋了。如果你嫁给他,你就是名人之妻了。现在再从另一方面看:假如我现在就死了——虽说我将保证他衣食无虞——他怎么办呢?因此我寄希望于你。慢,我还没说完呢:他处事浮躁,优柔寡断,心狠,自私,还有一些低级的习惯,但是你应当珍惜他,首先,因为有人还不如他,比他坏得多。要知道,我可不是要把你推出去嫁给什么坏蛋,你是不是想到什么邪的歪的上面去了?最要紧的是,因为我在求你,因此你要珍惜,”她突然愤愤然打断自己的话,“听见了吗?你干吗死死地盯着我?”
“Excellente amie,毫无疑问,您是知道的,”他说道,搔首弄姿而又故作风雅地拉长了声音,“一般说,俄国的行政长官意味着什么,一个新来的俄国行政长官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是说新出炉的、新委任的……Ces interminables mots russes……但您未必会真正懂得官瘾究竟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在灵魂里,在心坎上,良心上?”
“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过,好吧,我可以向女士们的看法让步……”
“什么也没有。”达莎低声地,但却以一种忧郁的、坚定的语气重复道。
“您凭什么说他是美男子?他长着一双羊眼睛。”
“我早知道是这样!我说达里娅,我是从来不会怀疑你的。现在你坐着听我说。过来,坐在这把椅子上,坐在我对面,我要看到你整个人。就这样。你听我说——你想出嫁吗?”
黎明前,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想好了一个计划,一下子一了百了,起码先解决一个弄不清的难题——就其出人意料而言,这计划简直妙极了。她在制订这一计划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就难说了,何况我也不想预先说明这个计划所包含的种种矛盾。我是这部纪事的编纂者,只限于有闻必录,原来是什么样就把它写成什么样,只能做到照录不误,至于这些事听来令人难以置信,那么,不是我的错。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应再一次证实,黎明前,她对达莎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怀疑了,说实在的,她也从来不曾怀疑过她;她对她一百个放心。再说,她也无法想象,她的Nicolas会看上她的……“达里娅”。早晨,当达里娅·帕夫洛芙娜在茶桌旁给大家斟茶的时候,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长时间地、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也许,从昨天起,她已经第二十次蛮有把握地暗自嘀咕:
“我早料到是这样!还在瑞士的时候,我就有这预感!”她愤怒地叫道,“现在您得每天给我走十俄里,而不是六俄里!您也太自暴自弃,太自暴自弃,太——自暴自弃了嘛!您不仅老了,而且变得老态龙钟了……我方才看见您,尽管您系着红领带,简直使我吃了一惊……quelle idée rouge!如果您关于冯·连布克当真有话要说,那就接着说吧,快说快点说。求您了,我累了。”
“全是胡说八道。”
“不……不经常。”
她只注意到达莎的模样很疲倦,比过去显得更文静,也更无精打采了。喝完茶后,按照老规矩,两人坐下来做针线。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让她详细谈谈这次出国的印象,主要是谈谈自然风光呀,居民呀,城市呀,风俗习惯呀,他们的艺术呀,工业呀,等等——总之看到什么就谈什么。她一句也没问到德罗兹多娃家的情况。达莎坐在她身边做针线活的小桌旁,帮助她刺绣,用她那平稳、单调,但是略显无力的声音讲她的出国之行,已经讲了差不多半小时了。
“冯·连布克先生现在已去省里视察。En un mot,这位安德烈·安东诺维奇虽然是一位信奉东正教的俄籍德国人,甚至——我自叹弗如——是一位,刚届不惑之年的十分潇洒的美男子……”
达莎用一种久久的、疑惑的,然而又不显得过分诧异的目光回答她。
“长话短说,如果您办得到的话,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
“且慢,先别回答我。首先,年龄上的差别,相差很大;但是要知道,你比谁都清楚,这无关紧要。你是懂道理的,而且在你生活中不应当出差错。话又说回来,他还是个美男子……总之,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你一向尊敬他。不是吗?”
“就是说……Vous savez, chez nous……En un mot,假如您让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人去卖某种乌七八糟的火车票,而您偏偏又要去买票,于是这个下三烂就会立刻认为自己有权像朱庇特那样目空一切“pour vous montrer son pouvoir。他就会想,‘让我显示一下我统治您的权力……’这在他们身上就会发展成一种官瘾……En un mot,比如说吧,我刚才读到,在一座国外的俄罗斯教堂里有一名诵经士——mais c'est très curieux——就在大斋期祈祷仪式即将开始的时候——Vous savez ces chants et le livre de Job,他居然把一个十分体面的英国家庭,把les dames charmantes赶了出去,就是说不折不扣地把她们从教堂里赶了出去……他唯一的借口是,‘外国人在俄罗斯教堂里闲逛,太没规矩了,要来也得在规定的时间来……’他居然把她们气晕了过去……这诵经士正处在官瘾发作的时候,et il montré son pouvoir……”
“您还出去散步吗?您还遵从医嘱每天出去遛弯六俄里吗?”
“达里娅,”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忽然打断她的话道,“你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告诉我的事吗?”
“我这是……就今天……”
“没有,什么也没有。”达莎略微想了想,用她那明亮的眼睛看了看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
“咱们谈点别的吧,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求您了!顺便问问,您系红领带很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