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哈利太子。提亲
“我已经说过了,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
“啊,啊!我看见什么啦!”Nicolas叫了起来,他突然看见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卷康西德兰的书,“您莫非是傅立叶分子?怕是八九不离十吧!难道这不也是从法国搬来的吗?”他用手指敲打着这书,笑道。
“记住,大主意都由你拿,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利普京又比以前更甚地打了个激灵。
“一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严厉地定睛看了看她。
四
达莎不做声,用针在绣架上挑花。
“只有上帝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造出来的!”Nicolas想道,他有时候想到这个不期而遇的傅立叶分子,就不由得莫名其妙。
“你虽然很聪明,但你这是胡说。我现在一定要把你嫁出去,这话虽然不假,但并不是非这样不可,而是仅仅因为我产生了这个想法,而且要嫁也只能嫁给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一个人。要是没有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也不会想到现在就把你嫁出去,虽说你已经二十岁了……是不是?”
达莎始终一言不发,听着。
他简直太高兴了,尤其在他与自己的朋友分别的整个时期,他一直非常沮丧。她出国前甚至都没有跟他好好道别,也没有把她计划中的任何内容向“这婆婆妈妈的人”透露过,也许是担心他把什么事情泄露出去。当时突然发现他打牌输了一大笔钱,因此她对他很生气。但是,还在瑞士的时候,她心里就感到,回国后对这位被冷落的朋友应当适当给予补偿,况且她早先对他的态度也太严厉了。迅速而又神秘的分别,使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那颗胆怯的心感到很震惊,并感到很痛苦,无独有偶,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出国期间,敝省的新任长官安德烈·冯·连布克走马上任了;紧接着,敝省的几乎整个上流社会对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态度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因此对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态度也变了。起码他已收集到几件不愉快的,虽然是颇为珍贵的观察所得,看来,没有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他一个人还真有点胆怯。他忐忑不安地疑心,已有人向新省长告密,说他是个危险分子。他十分有把握地获悉,敝省有些女士打算中止对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拜访。至于未来的省长夫人(大家预料她在入秋以前将会驾临敝城),大家一再说,虽然听说她这人很骄傲,但却是个真正的贵族,而不是像“我们那个倒霉鬼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大家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而且这消息还十分可靠、十分详细,说什么从前这位新省长的夫人和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已经在社交场合数度谋面,但分手的时候却彼此敌对,所以只要一提到冯·连布克夫人,似乎就会使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产生一种痛苦的印象。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那种亢奋和洋洋得意的神态,以及她在听到敝省女士们的意见和上流社会引起的骚动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鄙夷不屑和漠然处之的态度,使感到胆怯的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一下子由垂头丧气变得容光焕发,霎时又变得十分快活了。于是他就以一种特别的、既快乐而又讨好的幽默开始向她描述新省长走马上任的情景。
“慢,你先等一等。他像个女人——但对你只有更好。话又说回来,他还像个可怜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女人爱。但是因为他无依无靠,又值得一爱,那你就因为他无依无靠而去爱他吧。你听懂我的话了吗?听懂了?”
“乌拉!”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叫道,弹了一下手指。
达莎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甚至一件小事也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且经久不忘。关于斯塔夫罗金先生,主要的话还在后头。但是现在为了开心,我要指出的是,他在敝城度过的所有时间中虽然经历的事情很多,但是刻印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是这个外省小官吏的丑陋的、近乎下流的容貌,这是一个醋性很重的人和家中野蛮的暴君、守财奴和高利贷者,他把吃饭剩下来的东西以及点剩的蜡烛头都锁起来,与此同时,他又是天知道什么未来的“社会大同”派的狂热信徒,每到夜晚就欢天喜地地陶醉在未来的法伦斯泰尔的幻想图画中,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存在一样坚信法伦斯泰尔必将在最近的将来在俄罗斯和敝省实现。而且就在那儿,即他攒下钱买了一座“小屋”的地方,也就是他续弦后靠着妻子拿到一小笔钱财的地方,也就是在方圆一百俄里之内也许没有一个(他头一个就不像)哪怕表面上像是“全人类社会主义共和国和世界大同”未来成员的地方,定将实现法伦斯泰尔。
“我听你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
“唉,见鬼,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国家!”Nicolas继续笑道。
“这么说,你同意啦!慢,你先别言语,你忙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根据遗嘱,我将会给你一万五千卢布。现在,这笔钱,只要你一结婚,我就可以给你。其中,你拿出八千卢布交给他,就是说,不是给他,而是给我。他欠了八千卢布债;由我来替他还债,但是必须让他知道这钱是你的。你手里还剩下七千卢布,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要给他一个卢布。永远也不要替他还债。你替他还过一次——以后想躲也躲不了啦。然而,还有我呢,我会永远在这里。你们每年可以从我这里拿到一千二百卢布的生活费,还有一千五百卢布应付急用和额外开支,此外,还有住房和一日三餐也由我负担,跟他现在享受的待遇一样。不过女用人得你们自己花钱。年金我会一下子如数付给你的,而且直接交到你手中。但是劳驾了,有时候也可以多少给他点钱,允许朋友们来看看他,每周一次,要是常来,就下逐客令。但是这儿有我呢。假如我死了,你们的生活费并不停止,直到他死,听着,仅仅是他死,因为这是他的生活费,不是你的。至于你,除了留给你的七千卢布一个不少外,只要你自己不犯浑,我还将在遗嘱里留给你八千。不过你要明白,除此以外,你从我这里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嗯,你同意吗?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这不是从法国搬来的!”利普京甚至带着一股无名火跳了起来,“这是全人类的共同财产,而不仅仅属于法国,您哪!这书属于全人类社会主义共和国和大同世界,就这样,您哪!而不仅仅属于法国……”
德罗兹多夫夫妇也是敝省的地主,但是由于伊万·伊万诺维奇将军(他是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过去的朋友和她丈夫的同僚)职务在身,经常妨碍他们抽时间去看看他们那十分出色的庄园。后来将军死了,这事发生在去年,悲痛欲绝的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就偕同女儿出了国,打算顺便试试那儿的葡萄疗法,这疗法她准备在夏天的后半段时间到Vernex-Montreux去进行。她打算回国后在敝省永远定居下来。她在敝城有一座很大的府邸,多年来一直空着,钉上了窗户。这家很富有。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她第一次结婚时叫图申娜太太),就像她在贵族女子中学的女友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一样,也是过去时代的一个包税商的女儿,她也是带着一大笔嫁资出嫁的。退伍骑兵上尉图申自己也是个有钱的主儿,而且颇有才干。他临死的时候把一大笔遗产留给了他七岁的独生女儿丽莎。现在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已经二十二岁左右了,光是属于她自己的钱恐怕就接近二十万卢布,这还不说她母亲死后她理应会得到的一大笔遗产,因为她母亲再嫁后没有子女。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看来对自己的这趟出国非常满意。按照她的看法,她已经跟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满意地说好了,因此她一回来就马上把一切告诉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甚至感情外露,对他非常热情,而她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
“我早料到是这样,我早料到你不会听不懂的。他会爱你的,因为他应当,应当爱你,他应当非常爱你!”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尖叫道,不知怎么显得特别激动,“话又说回来,他即使没有爱你的义务也会爱上你的,他这人我了解。再说这事有我呢。你放心,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的。他可能会告你的状,可能会诽谤你,可能会随便遇见什么人就窃窃私语地议论你,他会长吁短叹,没完没了地发牢骚;他会给你写信,从这个房间寄到那个房间,一天写两封,可是没有你他就活不下去,这才是最主要的。你要迫使他听你的话,没有这点本领——你就是大笨蛋。他会说他要上吊,威胁你——别信他的,他只是胡闹!别信他的,不过还是要保持警觉,因为保不住他真会上吊也说不定;这样的人还是有的,他们上吊不是因为坚强,而是因为软弱;因此永远不要把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是夫妇生活的第一准则。你也要记住他是诗人。听我说,达里娅,再没有比牺牲自己更大的幸福了。况且你这样做将会使我非常高兴,而这是主要的。你别以为我方才犯浑才胡说一气,我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是个唯我主义者,也希望你是个唯我主义者。要知道,我不是在逼你,一切由你自己拿主意,你怎么说,咱就怎么办。怎么样,你干吗净坐着,倒是说话呀!”
终于在今年四月份,她收到了一封从巴黎寄来的信,这信是她童年时代的女友将军夫人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德罗兹多娃寄来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跟她已经有七八年不曾见面,也不曾通过信了。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告诉她,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与她们家过从甚密,而且还跟丽莎(她的独生女)交上了朋友,他还打算今夏陪她们到瑞士的Vernex-Montreux去,尽管他在眼下旅居巴黎的K伯爵(一位在彼得堡极有影响的人物)家像亲儿子一般受到接待,几乎就住在伯爵家。这信写得很简短,但是清楚地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虽然除了上面列举的事实以外,什么结论也没有下。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毫不犹豫地立刻拿定主意,收拾好行装,携同自己的养女达莎(沙托夫的妹妹),于四月中旬坐车前往巴黎,然后又到瑞士。七月份她回来了,但是只有一个人,把达莎留在了德罗兹多娃家。至于德罗兹多娃母女,则根据她带来的消息,答应于八月底到我们这儿来。
“如果一定要出嫁的话,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我无所谓。”达莎坚定地说。
我们的太子在国外游历了三年有余,因此敝城的人差不多把他给忘了。通过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们才知道,他走遍了整个欧洲,甚至还到过埃及,去过耶路撒冷,后来他又在某地混进了一个到冰岛去的科学考察团,而且还当真去了冰岛。还有人说,他在德国的某大学听了一冬天的课。他很少给母亲写信——半年一次,甚至更少;但是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既不生气,也不抱怨。她毫无怨言、逆来顺受地接受了她跟儿子业已确定的关系,这三年中她每天都在担心,不断地思念和幻想着自己的Nicolas。无论是自己的幻想,也无论是自己心头的哀怨,她都不告诉任何人。看来,甚至跟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也有点疏远了。她暗自制订了某种计划,变得似乎比从前更吝啬了,而且开始更多地积蓄钱财,对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在牌桌上经常输钱也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