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如果不借助蒙古兵就无法平定的话,那我们就必须借助蒙古兵的力量。关键是要尽快消除内乱。国家内部乱了还怎么防备外患。据诏书所说,蒙古大军要由三名将领指挥进入我国。眼下我们无法阻止。他们一定会长期驻屯的,最可怕的是,这些部队会屯田并定居下来。这是必须要阻止的,但臣还没有什么方法。早一日镇压内乱,打消蒙古征讨日本的念头,否则无法缓解人们对蒙古屯田的不安。”
元宗一行人在二十一日离开了开京。离开开京后每天都下雪。一行七百人排成一长列,沿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原往北走去。因受到风雪所阻,行程极不顺畅,二十七日总算进入了西京。自从过了西京之后,元宗的心情开始渐渐平复。忽必烈所下的诏敕并非在责怪自己入朝迟缓。他之前也接到过忽必烈怒气冲冲的过激的言辞,责怪高丽没有尽到作为属国职责的诏书。但是,当自己详细地诉说高丽疲敝的国情,请求延期履行职责时,不也当即获得他的同意了吗?如今情形相似,只要自己吐露真情,表达诉求,他肯定也会接受的。
李藏用说道。说到最后,他甚至强烈地感觉到,或许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忽必烈最想做的事,肯定就是要把蒙古兵永久驻屯在高丽。在赴日国使回国之前,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把蒙古大军囤积在半岛南部。因此为了派遣国信使而进驻高丽只不过是个借口,其目的还是想把大军投入到高丽来。为了让蒙古大军成为永久的驻屯部队,他派他们屯田,因此才不给高丽增添些许的负担,这是可以理解的。十二月二日,为了上奏还都及三别抄作乱一事而入朝蒙古的太子谌回来了。随同谌一起回开京的还有蒙古断事官<a id="w059" href="#m059"><sup>[59]</sup></a>不哈。不哈谒见了元宗,在席间说道:
了解这一事态之后,赫德提出和先行的使者同行。赫德这么做是想为元宗尽微薄之力。在蒙使的眼里看来,忽必烈的这一诏旨也欺负高丽太甚了。
元宗读罢诏书,捧到与头部平齐的位置后,把诏书装进了盒子中。虽然暂时忙于其他事务而无暇顾及,但这名债主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突然恰到好处就出现了。林衍的国王废立事件,崔坦的叛乱,西界北海的内附,蒙克多军的进驻,头辇哥军的入国,三别超的叛乱,还都,——从去年到今年,许多的事情像一阵波澜一样涌了过来,这使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事。但在那阵波浪过去后,一个真正的、和别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大浪紧接着就杀了过来。等诏使走后,元宗把诏书递给一旁的李藏用。李藏用毕恭毕敬地打开了。
元宗忘不了十年前相遇时忽必烈那温和的脸色。他至今还能清晰回忆起听到忽必烈话语时心底涌上来的感动。
读完之后,李藏用忽然有了种想要刺死忽必烈的强烈念头。除了把忽必烈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以外,他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了。如果能的话他当然会去做。若能刺杀成功,那该是多么地畅快啊。但那种激情很快就从李藏用心里消失了。他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对元宗说道:
——干戈相交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了。今后两国保持友好关系,永远亲如一家地和睦相处下去。
“臣今年七十岁了,在处理国难时已经力不从心。但眼下臣必须保重身体,哪怕能多活一岁也好。灾难苦患一旦来了,就一定会接二连三的。人和国家都如此。但如果能解决掉其中任意一个灾难或是苦患的话,那就会成为一种契机,就能把它们一个个地解决掉。为了迎接这一时刻的到来,我们必须能经受得住痛苦的时刻。李藏用要活到所有事情都好转的时候。忽必烈要向日本派遣国信使,此事和之前不同,诏书内容非同一般。但光凭这个还不能断定他一定会派军征讨日本。一切都要看日本的态度而定。作为高丽来说,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日本作出刺激蒙古的举动。高丽目前能做的唯有这件事了。”
不断有与三别抄作战的捷报从南部半岛传到位于开京的高丽政府。此时的李藏用感受到了渐浓的秋意,一种类似于梧桐叶大片大片无声掉落的感觉,却没有捷报带来的喜悦。
——“今闻小邦叛民崔坦等驰告上朝,托以京兵欲侵,请送天兵二千许遮护,而帝决已到行省矣,是事不难别白。
十二月,忽必烈的诏令突然下达了。
元宗和一行人的三名高官商议之后,才写了要呈交忽必烈的奏文,最后还把收件人改为了中书省。
——朕惟日本自昔通好中国,又与卿国地相密通,故尝诏卿道达去使讲信修睦,为渠疆吏所梗,不获明谕朕意。后以林衍之故不暇及今,既辑尔家,复遣赵良弼充国信使,期于必达。仍以忽林赤、王国昌、洪茶丘将兵送抵海上,比国信使还,姑令金州等处屯住,所需粮饷,卿专委官赴彼逐近供给,鸠集船舰待于金州,无致稽缓匮乏。
没这么做是高丽的不幸。但现在还不晚,元宗想,忽必烈是给崔坦下了敕令,但实际情况是,他不是还没有把一兵一卒派往高丽吗?
李藏用说着,表情变得极其僵硬:
忽必烈最信任、最有好感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如果自己先行入朝的话,就不会出现像今天这样混乱的局面了。
“我们高丽自己要往日本派遣使者。在蒙使赴日之前,我们先把使者派到日本。日本的统治者们有必要事先了解这次蒙使派遣意味着什么,忽必烈决心如何,蒙古的国力到底怎样。如果日本清楚了,想必不会鲁莽行事。臣以为,这是高丽必须做的最要紧的一件事。还有就是要尽快平定三别抄之乱,此其二。虽然我们很同情三别抄的士兵们,但在国家生死关头作乱,就只能作为国家的仇敌,这是绝不容许的。
忽必烈就是这种人。想来,自己这边也不能说毫无过错。先前派了金方庆去,但金方庆是为了向忽必烈解释国王废立一事而派出的使者,与其说是自己,不如说是林衍派出的使者。金方庆当然无论在何种场合下都不会危害国家的,但是对于金方庆,忽必烈原本就不认可。而作为上奏复位情由的使者,忽必烈以前就没有对李藏用抱有什么好感。现在想想,这种情况下,李藏用并不见得是合适的人选。而太子谌在事发之前就已入朝,现在还住在蒙古,他对此事的原委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当晚,元宗就给忽必烈写了信函。在他下榻的寺院的某间房里,深夜依旧还亮着灯,许多人进进出出,很是繁忙。
除此之外,还附上了诏谕日本书函的副本。
但正是由于是这两位重臣特地派出的使者,他们携带来的文书上写的内容才更显非同小可。文书的主要内容是说,崔坦一伙乞求李延龄派兵,对此,忽必烈决定让蒙将头辇哥率二千名军兵前往,此命令已经下达到东京的行省<a id="w052" href="#m052"><sup>[52]</sup></a>。头辇哥现已身在东京,正为进驻高丽做准备。希望元宗即刻派遣急使求见忽必烈,阻止此事发生。
——盖闻王者无外,高丽与朕既为一家,王国实为邻境,故尝驰信使修好,为疆场之吏抑而弗通。所获二人,敕有司慰抚,俾赍牒以还,遂复寂无所闻。继欲通问,属高丽权臣林衍构乱,坐是弗果。岂王亦因此辍不遣使,或已遣而中路梗塞,皆不可知。不然,日本素号知礼之国,王之君臣宁肯漫为弗思之事乎。近已灭林衍,复旧王位,安集其民,特命少中大夫秘书监赵良弼充国信使,持书以往。如即发使与之偕来,亲仁善邻,国之美事。其或犹豫以至用兵,夫谁所乐为也,王其审图之。
一行人在大晦日 (三十一日) 那天到达了清川江畔的博州。这一天,元宗迎来了身处东京 (辽阳) 的李藏用、金方庆二人派来的使者。他不知为何二人还在东京,但能在进入燕都之前见到二人让他感到无比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