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朕尝遣信使通谕日本,不谓执迷固闭,难以善言开谕。此卿所知今将经略于彼,敕有司发卒屯田,用为进取之计,庶免尔国他日转输之弊,仍复遣使持书先示招怀,卿其悉心尽虑,裨赞<a id="w060" href="#m060"><sup>[60]</sup></a>方略,期于有成,以称朕意。
李藏用办理了谒见忽必烈的手续。既然自己是来上奏元宗复位和入朝事宜的高丽使臣,想必很快就得蒙召见了吧,他想。可意外的是,他接到了要通过中书省<a id="w049" href="#m049"><sup>[49]</sup></a>上奏的指令。李藏用立即照办,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忽必烈那边也没有发来新的指令。
毫无疑问,这是关于屯田置立的诏书。李藏用所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使者忻都、史枢二人肩负屯田经略使的职务。诏书中有“发卒屯田”的表述,但不知屯田部队是指现在在都城里的库临其、王国昌、洪茶丘等部队,还是负责讨伐三别抄的阿海的部队,又或者以上都不是,有别的新的屯田部队要入境来?
见到谌之后,李藏用终于知道了,渡过鸭绿江时在船上向自己袭来的那种不祥的念头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个念头,而是事实了。崔坦竟然想让高丽北部,即北界五十四城、西海六城的军民全都归附蒙古,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目前还不清楚忽必烈对此将会作出何种决断。谌说,忽必烈要发兵高丽诛杀林衍,正让蒙古兵在东京待机,他行事一向谨慎,对于叛乱者崔坦提出的要求,他不太可能会接受。李藏用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忽必烈是以林衍擅自废立国王为由出兵高丽的。这其实有点小题大做。忽必烈的目的不是要妥善解决高丽的王位继承问题,而纯粹就是想出兵高丽。这样的忽必烈,就算崔坦心怀不轨,但身为此地实际的统治者,他主动提出要让高丽北部一带的国土归附蒙古,忽必烈又怎会不接受?李藏用没有把自己的这一想法说出来。这样会造成恐慌,也很不吉利。
不哈是肩负着把李藏用逐出朝廷的使命来到高丽的,因此,元宗不得不遵从这一指示。十二日不哈离开开京返回蒙古。
元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崔坦一伙人叛乱之后,为保全自己的势力而请求蒙军来援,此事元宗通过入朝途中的李藏用派回江都的使者已经获悉了。但忽必烈竟会满足一个叛乱者提出的要求,这他做梦都没想过,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放在心上。
几乎就在同时,去年年末降下的诏书中所说的要派往日本的国信使赵良弼和库临其、王国昌、洪茶丘三个蒙古将军率领着两千名士兵家臣们进入了开京。元宗和都出到都城北郊去迎接这一行人。
在开京的临时行宫里,他度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二十日,他意外地见到了忽必烈派来的诏使。一行人只得改变行程,又在开京多停留了一天。诏令和之前有所不同。那是给高丽叛乱者崔坦下达的,同时也发到江都君臣手中。也就是说,忽必烈这次是给崔坦下的诏令,却要让江都君臣也都了解,于是相同内容的诏书就被带到了这里:——高丽国龟州都领崔坦等及西京五十四城、西海六城军民等,近崔坦奏高丽逆臣林衍遣人诱胁众庶及其妻子,俱令东征。且曰:“若不从令当戕害。”尔等审其顺逆不从逼胁,剿诛逆党,以明不贰,其义可尚。今坦已加敕命,自余吏民别敕行中书省,重为抚护,惟尔臣庶,仰体朕怀,益殚忠节。
开京里满是蒙古士兵。除了接替头辇哥的阿海所率的军队之外,还有新来的蒙兵们,于是所有的民房都被占了。元宗本来对入境监视还都事宜的头辇哥军在还都后还一直留在高丽颇有异议,但由于统帅的头辇哥和阿海的交接,不知不觉中这支军队的性质已经完全改变了。现在可以说已完全成为三别抄讨伐军了。三千兵力的三分之一开往前线,剩下的全都留在了开京。前线部队和留在开京的部队之间经常一点点地相互交替。因此,既有不断从前线回到开京的士兵,也有不断从开京往南进发的部队。
“听说林衍废立国王时参与谋叛的人都还在朝中,不问其罪,何以惩恶?”
奏文的措辞多少有些过激。元宗数次订正,但越是修改措辞越显激烈。于是决定采用最初草拟的奏文。
显然是在说李藏用。元宗沉默了。李藏用也在席间。他感觉自己反而被原本想要刺杀的忽必烈用短刀刺了一刀。
——予全蒙大造,伫觐天庭,已于今月十九日上途,猖獗奔走。近者小邦边民,啸聚西都,多杀守令,欲逃其罪,至以贝锦之辞冒黩上朝。凡其情状,验取节次先行使介言说,辨其曲直,缕达天聪,益加护恤,永使残邦无失其民,万世供职,是所望也。<a id="w051" href="#m051"><sup>[51]</sup></a>
“陛下或许觉得臣当时就该死的。但是无论如何,李藏用那时还不能死。希望你归国之后可以向陛下禀明此事。”
元宗一行离开江都当天就到了开京,当夜就住宿于此。
就在此时,库临其、王国昌、洪茶丘等人所率领的部队开进来了,开京也因此完全成了蒙古的军都。高丽兵只有分布在王宫里的极少数的士兵,不足一百名。这几十年间,高110丽拥有的唯一防卫兵力三别抄现在已成叛军,各地虽然还留存有少许兵力,但也不能把他们都调到开京来。他们进京以后才知道,原来国信使赵良弼出使日本是在秋天九月时就已经定下来的。新来的蒙古兵肩负着在赵良弼赴日未归前驻留金州、合浦一带的任务,所以如果是从国信使出发的秋天开始算的话,他们驻留期就是从这一年的秋天直到下一年,还早得很。这意味着早在九月就来到高丽的这支军队,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留在这个国家了。实质上,高丽的首都现在已经完全被蒙古兵所占领了。
李藏用进入燕都几天后的十二月十九日,元宗离开江都入朝蒙古。一行人约七百人,蒙使赫德亦同行。留守期间的政务都交由谌的弟弟悰代为处理。林衍也被忽必烈要求随元宗一同入朝,但林衍却没有加入。既然元宗已经复位,忽必烈要求入朝的命令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是林衍的想法,也是他的解释。当然,他很害怕入朝蒙古。在高丽政府内部,并没有人劝林衍入朝。他在国王废立一事上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这来自忽必烈施加的压力,而在高丽内部,他依然掌控着名为三别抄<a id="w050" href="#m050"><sup>[50]</sup></a>的江都特别警备队。对现在的林衍来说,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谁也不知道在形势变换之下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三月三日,蒙古的忻都、史枢两位使者到来。两人带来了忽必烈的诏书:
这是进入燕都以后才知道的事情了——进驻高丽的部队依旧驻屯在东京,并没有进军高丽,这是因为太子谌对忽必烈提出了请求。请求的主要内容是:在元宗入朝、高丽国内形势明朗之前,希望蒙古军暂缓进驻高丽。谌孤身一人留在蒙古,为解决祖国直面的问题而孤军奋战。但随着李藏用的入朝,事情已经明朗。国王废立的问题解决了,元宗入朝一事也已确定。李藏用本想面见忽必烈,正式上奏此事,让忽必烈撤销派蒙古军进驻高丽的命令,但既然没有获准谒见,也就无法实行了。忽必烈既然异常关心高丽国内的纷争,那就理应尽快安排引见李藏用的,但他居然不这么做,对此李藏用百思不得其解。他内心隐隐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述的不安。谌自己也再三请求面见忽必烈,但忽必烈总以政务繁忙为由没有作出批复。
元宗立即给忽必烈写了奏文,并委托使者先行赶路。
李藏用说道。
“今坦已加敕命”的意思是,他还另外给崔坦下发了别的诏敕,满足了他的愿望。“自余吏民别敕行中书省,重为抚护”,当然就是让新附的军民们明白他们由谁管理。至于“惟尔臣庶,仰体朕怀,益殚忠节”这一措辞,则是要明确高丽人民和忽必烈之间是明明白白的君臣关系。
第二年至元八年正月五日,元宗免去了李藏用的官职。
但从这封诏书来看,事态远不止如此。给崔坦及其同伙的这封军功状,其言辞让人不寒而栗。显然叛乱的崔坦杀了自己的长官,以西海、北界六十座城向蒙古提出内附,忽必烈接074受了他的请求,于是才有了这封诏书。忽必烈表示从今以后会对新纳入自己领土的西海、北界的军民多加抚护,故要求他们务必尽忠。可以看出,这封就是最原始的那份诏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