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从三别抄讨伐战归来的金方庆在开京和凤州之间频繁往来,他一个人承担起了和屯田经略司交涉的工作。其他人就算去了屯田经略司,也只是负责听话传话而已,很难把自己的意见传达给对方,但金方庆是个例外。他是讨伐三别抄时的将领,和蒙古军一同参战,跟忻都和洪茶丘都很熟,是被屯田经略司的武将们另眼看待的人。但他们看重金方庆不只是因为他特殊的地位和经历。正如他那就像是年老的百姓的外表一样,他无论是在语言还是行为上,都没有丝毫的炫耀和装饰。什么事都是再三考虑之后坦率地说出来。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高丽的国家大事、高丽的百姓,没有丝毫私心。
李藏用想让蒙古诏使赫德劝林衍安排元宗复位。林衍也正因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正变得越发艰难而焦虑万分。如果蒙古军当真出兵,自己就难辞其咎了,他想必很清楚这一点。
对于这样的金方庆,蒙古的武将们自然不敢轻慢,也不敢当面毫无顾忌地胡说八道。金方庆去过凤州屯田经略司之后,高丽的麻烦事解决了不少。其中最大的要数把屯田经略司从其所在的凤州转移到开京附近这件事了。
李藏用最害怕的事写在了诏书中。蒙古想要干涉高丽的内政,想让自己的军事实力发挥作用。“率兵东下”应该是说国境或是离之稍远的东京一带集合待机吧。要阻止蒙古出兵,就要先消除蒙古出兵的理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那就是,要解决好元宗的复位问题。
这一天元宗去到都城南门迎接回归的部队。总帅忻都走在最前方,由少数骑兵前后护卫着进了城,接下来就是蒙古军,之后是金方庆、洪茶丘、 的两个儿子的部队。时隔十个月元宗和金方庆又见了面。金方庆是去年九月和阿海一起离开开京的,那时他想,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说服三别抄的首脑们。但结果还是没能做到。作为唯一一个加入三别抄讨伐战的高丽武将,可以料想金方庆内心的感受有多复杂。在他离开都城一年期间,高丽经历的路程变得愈加艰难。金方庆的脸被晒黑得看起来简直都不像是人脸了,只有从元宗前面走过时,他才把脸转向元宗一边。离开都城时他只带了六十名左右的高丽士兵,而现在,一千名左右的高丽兵跟在他的后面。有从地方上征集上来的,也有来自三别抄阵营的。
说到这里,赫德哈哈大笑起来。这番话或多或少让人觉得云里雾里,但在李藏用看来,赫德这个人委实不可小看。
第五章
李藏用把自己拜访的目的告诉了赫德,请他助一臂之力,以化解高丽目前所面临的困境。赫德考虑了片刻,终于简短地说了几句表示应承,说这事就这样吧,然后又立刻转移了话题。他说自己是蒙古人,无法从外表上看出高丽人的性格,于是就根据他们来自何方来大概判断其性格:“东北面 (咸镜道) 的人是‘泥田斗狗’,西北面 (平安道) 的是‘猛虎出林’,交州道 (江原道) 的是‘岩下石佛’”,西海道 (黄海道) 的是‘石田耕牛’,京畿道的是‘镜中美人’,忠清道是‘清风明月’,庆尚道为‘泰山乔岳’。全罗道为‘风前细柳’。——先前被杀的金俊是西海道出身,他的一生就好像是耕种石田的老牛。林衍是西北面出身,如猛虎出林。他杀了金俊,废立国王。金方庆来自庆尚道,就好像是泰山乔岳,是这个国家的基石人物。宰相是京畿出生,是镜中美人。”
这一年即至元八年 (西历一二七一年)、元宗十二年八月中旬,蒙使赵良弼作为国信使带着国书离开开京奔赴日本。为了护送赵良弼,元宗让通事别将<a id="w064" href="#m064"><sup>[64]</sup></a>徐称和他同行。一行百余人。这是高丽第五次向日本派遣使者。之前四次都是从江都出发,这次是第一次从开京出发。元宗派朝臣们去江阳山城的南郊以及汉江的岸边为蒙使壮行。一行人在一个月后的九月六日自金州启航,此报告随之从镇边合浦县的屯所传到了开京。库临其在赵良弼归国前要一直驻屯在南部,他先于赵良弼离开开京,率领部队赶赴合浦并驻屯在此,蒙使发船的报告就是由库临其发来的。元宗马上派使者前往蒙古上奏此事。
战斗以惊人的速度展开。忻都、洪茶丘、 的两个儿子、金方庆也都加入其中。五月五日他们就进入珍岛,并很快攻陷了那里。捷报不断传到元宗处。每次接到捷报时,元宗就把使者派往忽必烈那里。三别抄的男男女女被俘的有一万余人,被拥立为王的承化公温被斩,首领裴仲孙战死。战败的三别抄由金通精率领着残兵败将远遁耽罗岛。
“元宗复位一事,老身就不辞辛劳地入朝蒙古去拯救高丽国运了。而高丽国王已经蒙召,迟早也要入朝的,我和‘泰山乔岳’金方庆都不在场,届时就拜托您了。”
战斗进行期间,开京的大街小巷久违地重现了高丽首都的面貌。蒙古兵大都往南部去了,所以街上很少见到蒙兵的身影,而高丽的男男女女们的身影则很是醒目。各个街口都设了市场,人流熙熙攘攘,贩卖物品的声音随处可闻。高丽的百姓们毫无例外都是穷人,全都衣衫褴褛。但这里毕竟是开京,和乡下的农村比起来还是要强得多。百姓们的诉求每天都通过地方官员传到元宗的耳朵里。
李藏用说道。
六月七日,蒙古军队还没返回都城,为了上奏三别抄讨伐战的情况,以及详细说明屯田置立引起的本国的惨状,元宗把太子谌派往蒙古。把负责供给屯田军的痛苦直接传达给元祖忽必烈,这是谌入朝最大的目的。
来,还被再次选作了遣日使,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不知怎地,赫德每次都是在高丽处于困境时现身江都。在江都人的眼里,赫德是最了解高丽国情的人。
在赵良弼一行出发的前后,元宗曾为此四下忙碌,但当这些喧嚣都过去之后,他立即把承担屯田军物资的痛苦写成文书向蒙古的中书省诉苦。为此太子谌又入朝蒙古,但这样也无济于事,因为情况十分紧急。在屯田置立时下达的、关于军兵和马匹的粮饷供应要一直持续到今秋的命令期限眼看就要到来时,凤州的屯田经略司又发来了关于延长粮饷供给期的通知,要持续供给到明年即至元九年秋为止,这对高丽来说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接受的。
在蒙使每次来到江都都会住宿的宫城内的驿馆里,李藏用拜会了赫德。在赫德作为最初赴日的使节离开江都时,李藏用曾给他呈递过书信,从那之后,对于这个脑满肠肥、不拘小节、行事鲁莽的人,他都怀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赫德的行动实际上违背了忽必烈的意志,当然应该被问罪。但不知道他是怎么辩解的,居然还是多次作为使者被派到高丽。
给中书省上书的草案是元宗亲自和金方庆商量之后才写出来的。为了讨伐三别抄,金方庆长期留在南边,所以很清楚百姓们现在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上书文体现出了金方庆的性格,完全无视以前的上书文的形式,内容颇为具体:——切以小邦元来仓廪所蓄既薄,自年前出来上朝,军马至今留屯。初以百官俸粟供给而不足,继敛两班百姓之户者,至于四五度。今接秋中外所供军马料,以上朝硕数之,则无虑十五余万。始则耐忍艰苦,今则绝不能输纳。今有追讨使金方庆报云:“界内百姓皆食草实木叶,虽有征索,势无可为者。”……今计正军六千人所带马,率以一人三匹为计,则凡一万八千匹,一匹日支五升,自十月至明年二月,则当用上朝硕十三万五千,而本国硕则二十七万矣。加以四千农牛料一首日支五升,自十月至明年三月,以上朝硕计之三万六千,本国硕则七万二千。然则小邦百姓饥困固不假恤官军,所须亦必匮乏。欲陈情实则恐有弥缝之责,姑忍稽留则事势至于窘急,伏望曲赐矜怜,许令蠢蠢之遗黎获保绵绵之余喘。
因此林衍会乖乖听从蒙使赫德而不是别人的建议。作为造成这一事态的责任人,林衍既倔强又好脸面,就算身边有人去劝他安排元宗复位,估计他也不会答应的。
“确实是镜中美人,惭愧惭愧。”
谌离开开京时,街上流传着一些奇怪的传言。这些流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所谓从都城出发的讨伐军打败了三别抄,其实都是误传,实际上是三别抄打败了忻都所率的蒙古军,忻都和洪茶丘都在珍岛战死了。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传到了王宫里的侍女们耳中。而三别抄不久之后就会回到江华岛的谣言也一直在流传。
李藏用自己被他说成是“镜中美人”,想必是对他的有心无力表示遗憾,有意无意地讽刺李藏用在林衍废立国王一事中所起的作用。既然能主动前来和自己商讨元宗复位的问题,为何当初在林衍举事时没有干掉他呢?
针对这种无凭无据的传言,元宗发出了严厉的禁令,但根本没法平息。这个传说一直持续到忻都所率领的蒙古兵团终于列队涌入城中为止。讨伐军是七月初返回的。
他看待高丽人的眼光确实毒辣,该看到的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