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小屈,是你……”柳明急忙擦去泪珠,对来到身边的护士小屈羞赧地笑了笑。
“呵,是你,常政委……呵,老院长,你也来啦!……”柳明孩子似的,一下蹿到老院长身边啜泣着,“老院长,我没有尽到责任——他、他已经死啦!……”“不能怪你……”老院长用慈祥的声音抚慰着柳明痛苦的心,“我们已经有七个重伤号因为没有药……这两天都先后牺牲了……”“小柳,别难过!我给你们送药来了。还有棉衣——山上风大霜重,还有些战士没有穿上棉衣,真是糟糕!”一种异常的喜悦攫住了柳明的心。她扭过身,一把握住了常里平柔软、肥胖的手掌:“谢谢你,常政委!太好了!药在哪儿?我要去看看。”说着,就往洞外走。
“呵,柳主任,你怎么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把柳明从迷惘中惊醒来。
“小柳,慢着!外面已经大黑了,山路很难走。你干嘛这么着急呢?……”常里平紧紧握住柳明的手,生怕她跑掉似的。
她先把衣服和绷带用几块石头压住,在河水里浸泡着。不一会儿,绷带和衣服渗出殷红的血迹,就在水里慢慢扩散开去,一片、两片,一圈、两圈,渐渐地,河水变红了,大片大片地变红了!柳明睁大眼睛望着飘浮在水里的红色——血,那是从我们战士身上流出的血!那是从母亲体内流出的血!那是从妻子眼里流出的血!……柳明望着想着,眼睛里全是血、血。像血库的闸门开了,涌流的全是血——血,红色的血……
两个姑娘亲昵地笑了。
柳明急忙给他数脉搏——心跳快到每分钟二百次。
“我是中国人,怎么会是洋学生?再说,我也没有出洋留过学。”“嘻,上了大学就是洋学生呗。像俺们这些在山沟子里上学的,就是土学生。”小屈满脸孩子气,说着,还伸出舌头冲柳明做了个鬼脸。
“怎么办?他快完了——又没有药救他。”望着那张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脸,姑娘一行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
“说你不像个洋学生。”小屈细皮嫩肉,只有十六、七岁,是个本地农村的初中生。
柳明站住了,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柳明已经学会在河里洗衣服。山村缺水,即使有井也很深,打点水很困难。所以,这儿的妇女们都用篮子盛着要洗的衣服,拿到河边来洗。她们总带着一根木棒槌——因为缺少肥皂,就把衣服放在平滑的石块上,浇点滤过的柴草灰水、或皂角浸过的水,抡起棒槌在衣服上轻轻捶一阵,然后放在河水里冲洗干净。柳明也学会了这个方法。今天清晨,她拣了满满一筐子绷带——还有几件伤员的血衣,来到了小河边。药品缺,绷带、纱布也缺,柳明终于明白不用旧绷带不行了。看护士们、卫生员们都很疲倦,她就不声不响地一个人来洗衣服和绷带。
“天大黑了?敌人退走了么?我们的损失大不大?”“敌人用哄兔子的办法,人偷着爬上山,然后堵住山口打机关枪。藏在草里洞里的老乡和战士沉不住气的,一乱跑,他们就这样杀害了我们一些人……因此,领导布置,今夜要把伤号全部转移。我就是来帮助你们转移的。”不知怎的,常里平又趁昏黑来握女医生的手,却被柳明一下子甩开了。
红日在东方冉冉升起,映得西边山上彩云缭绕,宛如无数条赤色游龙在翩翩飞舞……柳明出了村,望见不远处有一条明晃晃的小河在山石间曲曲折折地流着,流水穿过山石,发出欢快悦耳的淙淙响声。这时,村里的牧童也开始赶着牛群、羊群顺着河岸向上游缓缓走去。
她无计可施。只是半跪在这弥留的战士身边,手握住战士的手,嘴里喃喃地喊着“药——药!……”渐渐地,她似乎也陷入一种昏迷的状态中。
“没有。柳主任,你放心吧!看你,一来就急着去照顾伤员——老院长都说你……”“说我什么?……”柳明一边搓着绷带上的血迹,一边歪着头问。
机关枪什么时候停止的,她不知道;张排长什么时候停止呼吸的,她也不知道。当洞口射入了手电筒光,脚步声杂沓地响起来时,她才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的手仍然握着张德胜那只已经冰冷的手。
“吃早饭了,哪儿也找不到你。我一看脏绷带全不见了,就猜着你来河边了。柳主任,咱们俩一块儿洗,一会儿就可以洗好。”“伤员都醒来没有?没什么事吧?”柳明问,“没什么事吧!”她指的是伤员中有没有出现危急的情形。
“呵,小柳,你怎么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并且把她的手从张德胜的手里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