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走了几天,除了有时遇见逃跑的国民党散兵,却找不到八路军的踪影。人们着急起来。几个人走路开始一拐一拐的,不像头两天那么精神了……
这滚动的巨石呀,像磁石吸住了她娇嫩的翅膀。
这天黄昏,队伍走到一个村子,因为找不到村里办公的人,没人给他们安排食宿,鸿远就领着人们来到一座古庙里。
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高雍雅,看见山村外的碾子旁,一个穿着红布褂子、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姑娘,正迈着轻捷的小步推碾子。霎时,他诗兴大发。尽管这支小小的队伍已过了山村,向岭后的山道攀登过去,他却坐在碾子旁的一块石头上,掏出钢笔、小本子写起诗来。推碾子的姑娘看着这个陌生人忽然坐下,对着她写起什么来,一赌气收拾起要碾的粮食走开了。可是高雍雅仍痴痴地对着碾子——仿佛那个红衣姑娘还在推碾,并在小本子上兴致勃勃地写下几句诗来:好像一只红蝴蝶,她翩翩地飞舞在云霞上。
山中的古庙,破烂、荒凉。除了几尊泥菩萨,大殿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鸿远各处察看了一下,见东、西两座偏殿也是空着的——没有龇牙咧嘴的泥像,也没有任何家具、杂物,就和王永泰一起把屋地上的砖瓦石块捡了捡,然后两个人匆匆走出庙门去。工夫不大,他们每人背上一大捆沉重的茅草踏着荒径走了回来。刚走到庙门外,就听见高雍雅像哨子一样的声音在院子里喊叫:“要饭吃没有饭吃,要床铺没有床铺,这哪里是什么富有诗意的战斗生活,简直成了一群叫化子……”“小高,瞧你……”苗虹瞅见曹鸿远背着草已经走到了庙门口,赶快朝高雍雅摆手。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曹鸿远望着高雍雅疑惑的眼神,不经意地说:“小高,你看,咱们头上是飞奔的白云,脚下是起伏的群山——多么美!真是诗情画意……”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眺望着远方,竟满怀激情地朗诵起来: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到了地方我给你抄一些下来。我还背得出几首。”高雍雅扭过头,惊奇地盯住鸿远看个不停。心里想:这个平凡的、没有文化的人,竟能背诗词?……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傍晚走过一个山村旁,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曹鸿远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把草背到东边偏殿的地上。几个男同学帮他摊开来,这些干草立刻变成了松软的地铺。
鸿远拉住高雍雅的胳臂向前赶着路。边走边说:“小高,你很喜欢作诗是吧?以后到了目的地,你来教我写诗好么?”一句话说到高雍雅的心坎上,怒气立刻消失了。他歪过头露出惊奇的神气:“你们讲政治的也喜欢诗?”鸿远欢快的大眼睛,热情地瞥了高雍雅一眼,点点头:“怎么不喜欢!马克思、列宁、毛泽东都很喜欢诗。毛泽东的诗就写得非常好,你读过么?”高雍雅摇摇头,表示没读过。
高雍雅歪着脑袋听完了,惊愕地用右手扶着眼镜框,连声说:“好!很好!想不到你竟有这么高妙的朗诵才能……有了时间,你给我抄几首好吧!”“我演过话剧,所以会一点……”曹鸿远点点头,拉着高雍雅的胳膊,急急向山上走去。
高雍雅被打断了诗兴,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不要干涉别人的自由——我在写诗!”王永泰看见高雍雅那股酸溜溜的味儿,火暴脾气上来了。但他还是抑制住自己,催高雍雅说:“什么诗不诗的——天晚了,快走吧!大伙都在等你一个人哪!”高雍雅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跟在王永泰身后向山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咕哝:“只知道打断别人的烟士披里纯(注:音译,英语中灵感之意,)——什么也不懂!不懂!”王永泰的火压不住了,猛一回头盯住高雍雅:“什么不懂!不懂!你说说什么不懂吧?”高雍雅得意地摇晃着脑袋,眯缝起小眼睛,冲着王永泰似笑非笑地问:“你知道波特莱尔、普希金、莱蒙托夫是谁么?你知道莎士比亚是干什么的么?”王永泰见高雍雅那种得意的挑战神态,火更大了,他对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大声喊道:“我就知道农民不种地你就得挨饿!工人不织布你就得冻着!别的呀,我看知道不知道全是那么回事!”高雍雅也伸着脖子嚷道:“不吃饭不穿衣可以!不叫我作诗就是不可以!王永泰,让我告诉你——‘无知是智慧的黑夜,是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黑夜’……你懂么?”“我不懂又怎么着?”“不懂就是无知。”两个人正嚷着,曹鸿远转回身来找他们,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这支小小的队伍,晓行夜宿继续前进。
高雍雅还在凝神搜寻着诗句,冷不防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下,一个声音冷冷地吹到他耳边:“喂,走哇!你这是干什么呀?”高雍雅一回头,原来是王永泰站在他身边。队伍走了一段路,不见了高雍雅,鸿远叫王永泰回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