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瞧,瞧那朵花儿多美!多好看呀!我要它,我要捧着它——那样,我也跟花儿一样美了……”“我去给你摘来,那是玫瑰——不,是凌霄花,真好看!你要么?我去摘来,给你插在辫子上。你头上戴着这好看的花儿,你就是新娘子,我是新郎。我回家去换上一套西服,系上一条跟花儿一样鲜红的领带——我还去拿来表姐的大红绸子手绢,给你蒙在头上,那咱们就在这棵大树底下拜天地,好么?”“不好,不好!我不!我要上学念书,我不当新娘子。一当新娘子就要做饭洗衣裳——侍候公公婆婆……”“我家有钱,雇老妈子,你是少奶奶,不做饭,不侍候人。如果一定要侍候爹娘,我就替你去侍候……”“呵,小白子,那天上的云彩多好看呀!白的,蓝的,还有红的。它飞呀,飞呀,一会儿就飞得没影儿了。咱俩也飞,快飞!一块儿飞在云彩上,到天上去。天上有仙女,还有王母娘娘。你看见过仙女么?她好看极了,身上的飘带就像这些云彩,飘呀飘,我真想当仙女去。那多美呀!”“当仙女不好,你当天上的织女吧,我当牛郎。牛郎织女是一对儿夫妻,两人可好呢。他们后来还有一对小孩儿。”“不,不好!牛郎织女叫王母娘娘划了一道天河给拦住了。他们一年才见一回面。七月七那天,你在藤萝架下面听见过他们的哭声么?我去听过,可是没听见哭——当牛郎织女不好,总是分离——我不当!”那飘飘荡荡在天上飞奔的白云,那摇摇曳曳在云中翩翩拂舞的彩带,那些一眼望不尽的美极了的凌霄花,全在柳明的眼前晃动、闪烁……她想扑向白云、彩带、鲜花,但她的全身像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动弹不得。喊叫、呼唤,也没有人答应。云飞远了,美丽的彩带不见了,花儿也变成朦胧的雾气,看不清了……
屋子是雪白的,窗户是明亮的,太阳斜照在柳明的脸上,那灿烂的粉色光霞,多么像梦中的白云、彩带和鲜花……
柳明躺在床上,白士吾坐在床边。他用手抚摸着她洁白的手指柔声说:“小柳,你的病好了,我必须又得提那件紧迫的事了,只有八、九天的时间啦,你赶快准备准备,咱们动身去日本吧!”沉默。柳明的双眼直直地盯在棚顶上的角落里,半天没有回声。
苗虹紧抱住柳明的脖子,用自己的脸贴在病人的脸上。她不出声了,却含着泪。
“说话呀,你怎么不回答?——我亲爱的,回答呀!”还是没有回声。柳明的双目好像两只钉子钉在棚顶的角落上。
“丫头呀,你这是怎么啦?逛着逛着故宫,怎么就晕过去啦?……可把小白——白少爷急坏了!把一家子人也全急坏了!”这是母亲的声音。柳明听着却似一个陌生妇人的呼叫,震得耳朵嗡嗡响。
沉默,仍是沉默。柳明的双眼好像已经不是她的——它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哎呀,小柳,你可醒过来啦!”一只温软的手,立刻紧紧握住柳明的手。她看清楚了,这是白士吾。他俯在头前眼泪汪汪地凝视着自己。
白士吾慌悚起来了。怎么回事?是她又犯了病?还是她——他不敢想下去。
“小白!小白!你在哪儿?……”猛一挣扎,柳明终于喊出声来,同时睁开了眼睛。
渐渐,柳明的眼角有了滚滚的泪珠。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翻身坐起,用一种白士吾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坚毅沉重的语调,一字一板地对她身边的人说:“白士吾,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决——决定不去日本。这是真话,经过反复考虑的真心话。”白士吾一下子又愣住了。他已完全了解柳明刚才发呆的原因。经过沉重的思考,她说的确实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