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的病房很安静,一片漆黑,没有机器运作的声音,除了他宽大的心,没有其他东西维持他的生命。
他们让他坐着睡,他的头固定在一个中空的东西里,连着身上的背心,让他不能动。他脸上的粉红疤痕感觉像用缝纫机缝过。变成这样,他要怎么活下去?缝线、螺栓,顶着一张科学怪人的脸,无法说话、思考、触摸,也无法被触摸。她怎么可以丢下他,让他独自活下去,没有她陪伴?
她将背包放在地上,走到床边握起他的手。曾经因为劈柴、杀鱼、修理农具而粗糙的这双手,现在变得像小女生的手一样细柔。她忍不住想起以前上学的日子,在书桌底下偷牵手,互相传字条,满心以为世界将属于他们。
“迈修,我们原本可以做到。我们原本可以结婚,太年轻就生孩子,然后一直相爱下去。”她闭起双眼想象那样的人生,想象他们。他们原本可以相伴到白头,成为白发苍苍、打扮过时的老人家,一起坐在门廊上享受永昼阳光。
妈妈拎起背包背好,小心翼翼地从船边跨到码头上。系绳发出嘎嘎声响。
妈妈将引擎熄火之后离开船。她们站在轻柔飘落的雪中。
蕾妮从背包里拿出麝牛毛围巾包裹脖子,遮住半张脸:“妈妈,不会有人看见我,我一定要去。”
“四十分钟内在玻璃湖航空的柜台会合。”妈妈说,“一分钟都不能迟到,知道吗?”
“我们要搭飞机?怎么可能?”
大玛芝紧紧拥抱她们母女,亲吻她们泪湿的脸颊,祝福她们能有美好的人生。“明天,我会去报案说你们失踪了。”她在蕾妮耳边轻声说,“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放心,相信我。”
蕾妮和妈妈最后一次走下通往海滩的蜿蜒阶梯,大雪让她什么也看不清,蕾妮觉得自己好像有一千岁那么老。
她跟着妈妈走到积雪泥泞的海滩,将快艇拖到结冰的岸上。风将妈妈的头发吹到眼睛上,吹散她的声音,吹动她的背包。蕾妮知道妈妈在跟她说话,但她听不清楚,也不在乎。她将背包扔到船上,然后上船坐在木制长椅上。大雪很快就会清除她们留在海岸上的足迹,就好像她们从未来过。
妈妈跳上船。没有灯光指引,她只能沿着海岸缓缓行驶,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握舵轮,头发四散飞舞。
她们绕过弯曲处时,破晓的晨光照亮,让她们能够看清方向。
“总之准时到就对了。”
蕾妮点头。老实说,她不在意细节,她满脑子里只有迈修。她扛起背包出发,在结冰的码头上尽可能加快步伐。寒冷下雪的十一月清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不用担心被看到。
到了长照中心,她放慢脚步。在这里,她必须特别小心,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
玻璃门在她面前呼的一声打开。
进去之后,她闻到消毒水和另一种味道,有点儿涩涩的金属味。柜台里,一个小姐在讲电话。门打开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抬。蕾妮溜进去,想着不能被看见……时间太早,走廊很安静,病房门关着。到了迈修的病房,她停下脚步稳定心情,然后打开门。
* * *
她们将船停靠在荷马的临时码头,迷蒙的路灯照在她们身上。码头结冰,行走要非常小心。
“我必须去向迈修道别。”蕾妮说。
妈妈将系绳抛给蕾妮:“不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今天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们,你很清楚。”
蕾妮将船绑好:“我不是在问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