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那次事故/母亲的故事/骇人的布道/告别
我无话可说,眼里闪烁着泪光。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愤怒的泪。
那次事件后,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取消了。我猜所有人都很高兴——包括人称“查经之王”的安迪。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雅各布斯牧师,他同样也无法面对我们。玩具角——克莱尔和其他女孩儿逗莫里玩儿(以及相互嬉戏)的地方会多么让人目不忍视。歌咏时分又有谁来弹钢琴呢?我想镇上总有人可以,但查尔斯·雅各布斯是没心情去打听了,而且没有了帕齐,一切也不再相同——唱起激扬的赞美诗,比如“向前直往锡安”时,她金色的秀发左右摇动。她的金发已然入土,在黑暗中,头发在缎子枕头上发干变脆。
“而且,”阿康说,“我得在爸爸到家前把柴薪箱填满,不然就闯祸了。所以你还是省省吧,杰米。”
接下来的三个礼拜日都有执事安排过来的客座传教士,但吉文斯牧师并不在其中。尽管他那次在柳林公墓显得很平静、宽慰众人,而且举止得当,我猜就是没人请他来讲。北方佬除了与生俱来和教育使然的沉默内敛,他们还往往在宗教和种族方面抱有偏见。三年后的一天,我听到盖茨瀑布高中的一个老师用愤怒不解的语气问另一个老师:“为什么会有人想枪杀马丁·路德·金?天哪,这个黑鬼是个好黑鬼啊!”
“那又怎么样?就是久了点儿呗。”
也许吧,但我记得雷吉·凯尔顿和罗伊·伊斯特布鲁克在结尾时打断了他,其实他还没开始讲我就知道不对劲儿,因为他没有用往常的结束语来结束当天的读经:愿上帝保佑他的圣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句话,连他给我展示电动小耶稣横渡太平湖那天都没有忘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胆小鬼吗?”
“我猜是因为他听上去通情达理,听着很正常。等到人们意识到他的真实用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再说一次我就揍扁你。”
“你得跟我去一趟牧师宅邸,”我说,“雅各布斯牧师很快就要走了,可能明天就走,我们要在他走之前见他一面。我们要告诉他,我们还是喜欢他的。”
他向她点头示意。她点了点头,微笑一下,然后举起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擦掉了一滴泪。
阿康抽身出来,用手掸着他的常春藤盟校的衬衫,好像怕我有虱子一样。“你疯了吗?我才不去呢。他说没有上帝。”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艰难而困扰的时期,”他说,“这自然不用说了,这是个紧密相连的社区,大家都互相认识。居民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向我伸出援手,我会永远心存感激。我要特别感谢劳拉·莫顿,感谢她如此温柔委婉地向我转达了噩耗。”
“他还用电击治好了你的喉咙,让你重新开口说话呢。”
多年以后,我上了高中,克莱尔读缅因大学放假回来,我问她为什么当时没人拦住他。我们在外头,荡着旧轮胎秋千。她不用问就知道我指的是谁,那次礼拜日讲道给我们所有人的心头留下了一道疤。
“你好歹也该去说声谢谢吧?”
“是雅各布斯牧师的电话。他这个星期天要上讲道台做感恩讲道。你说是不是棒极了?”
他盯着我,嘴发紧,脸发红。“爸妈不让我们去见他。他是个疯子,很可能跟她老婆一样是个醉鬼。”
11月一个灰蒙蒙的下午,特里和我正在窗子上喷涂火鸡和丰收羊角,电话一声长一声短地刺耳地响起:是我们家的电话铃。妈妈接了电话,简短说了几句就放下电话,然后朝特里和我微笑。
玛拉·哈灵顿老奶奶坐在前排长凳上,虽然她背对着我,我也能想象她的双眼藏在那半开半合的臃肿发黄的眼皮里,闪烁着渴望的光。我们家坐在第三排,我们常坐的那排。妈妈的脸色平静,但我可以看到她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紧紧攥着那部大开本平装《圣经》,把书都折弯了。克莱尔咬着牙,把口红都一点点吃掉了。从读经结束到哈洛人称“骇人的布道”开始,之间不会超过五秒,至多十秒,但在我看来却仿佛亘古一般遥远。他低头向着讲道台上那本亮金色饰边的《圣经》。当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他冷静沉着的脸,大家仿佛都轻轻舒了口气。
阿康不安地耸耸肩。“反正它自己也会好的。雷诺医生说的。”
他在讲道台上合上了那本厚厚的《圣经》——没太用力,但我们都听到“啪”的一声。那个礼拜天,哈洛卫理公会全是人,每张长凳都坐满了,不过却一片死寂,连一声咳嗽都没有。我记得自己暗暗祷告,希望他能顺利完成,不会中途落泪。
“他说一两周就会好。那时候才2月,你4月都没好。都过了两个月了。”
骇人的布道当天,他选读的是《哥林多前书》第13章,跟吉文斯牧师在柳林公墓一大一小两座墓旁读的是同一章:“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先知所讲的也有限,等那完全的来到,这有限的必归于无有了。我作孩子的时候,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