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兰州
柔安假装看窗外灯火通明的跑道,却不时回头望望那两个机员。一个飞行员站了起来,戴上帽子,走到她身边。
十二点半不到,办公室门开了,一个胡须整齐、个子高瘦的军官走了出来。他看到穿红衣的少妇,深棕的眼睛不觉一亮。她不知道宽外套下是否能看出她的肚子。哈金把两只手都伸出来。
“我能不能送你回市区?”
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半,她十二点就到达他的办公室。她的皮包和红外套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很懂得穿着衣服的中国摩登少女。穿灰制服、戴俄国羊皮毛边帽的士兵在大房间里穿来穿去。她一面等候,一面由皮包里拿出镜子,点了点朱唇。
老人苦笑了一下:“大家都想出来。”
“你有没有李飞的消息?”柔安抽了一口气说。
黄包车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到飞机场。路很黑,又冷得要命。她裹紧身体,及时去喝一杯咖啡,吃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到栏内的走廊上,看飞机盘桓、降落、滑行,最后终于停下来。机场的例行公事深深迷住了她,白帽白衣的飞行员常常随旅客下机,进来喝杯咖啡。这些飞行员对哈密和迪化一定很清楚。
“回到兰州真好。”哈金看看拥挤的街道,挺胸抬头说,“肃州是一个小城,这个季节冷得要命。”
柔安进屋,找了个餐桌台坐下,再点一个三明治和咖啡。两个年轻的飞行员坐在她邻桌。他们曾多次看见这个红衣少妇孤单单坐着,满脸沉思的表情,眼睛也如梦如幻。
柔安见过哈金,又蒙他答应两头设法,心里又恢复了希望。她多次到贝格少校的办公厅,探问上海的报社有无消息。然而音讯全无。她愈来愈觉得,她可以向哈密迪化班机的旅客打听消息,星期三傍晚她一再到飞机场去。
他们进入一家前门敞开的饭店,店前有木板刻着“清真”二字,让回教人明白这是他们的馆子。店前铁钩上挂着半只杀好的绵羊。阳光由格子窗外射进来,在地板和凳子上映出斑斑点点的图案。回教馆子素来以干净闻名,凳子和不铺台布的餐桌都刷得一尘不染。
飞机通常要停一两个钟头,才继续飞到上海。往往有几个乘客会来招待室,大多是军官和政府官员。这些人太重要、太匆忙了,毫无时间答话。有一次她鼓足了勇气,拦住一个平民老头子。
“才不呢。”
“迪化的天气如何?”
天气晴朗,但是柔安根本不在意。
“等人?”其中一个问道。
“来吧,我们到附近吃饭。”他戴上帽子,陪她走出去,办事处的人员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我来接一个朋友,他还没来。”
“咦,是你呀,杜小姐?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声音很急,也很低沉,棕发向后拢,一手拿着军帽、斜纹呢外衣和一只旧旧的小提箱。
哈金斜眼看看她:“还没有。只确定一件事,马世明将军找到他的下落,一定会通知我。我们边吃边谈,你不反对回教馆子吧?”
“冻死人。情况很糟。吃的东西贵极了,补给品不来,价钱渐渐高涨。军队掌握了一切。”
“你总该知道他在哪儿吧?”
“容不容易进去?”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