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兰州
柔安回头:“我在想,我们现在真的孤零零了。小孩刚才踢了一脚,他一定是强壮活泼的宝宝。”
小包向她笑笑:“你还想搭便车回家?”
“你在想什么?”唐妈看她静静站在窗口,就问她。
“并不尽然。我有困难,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她抽回手,把灯光弄弱。月亮已高挂在天上,在窗前的地板上照出一道白光。她看见柔安垂下眼皮,就把灯吹灭了。然后她轻轻爬上自己的床铺,倾听柔安宁静均匀的呼吸声。
她走出少校办公室,只觉得头昏眼花。她曾担心最坏的结果,还好他还活着!这个消息令人沮丧,但是却让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这消息像一道银光,拨开她满眼的乌云。她来到兰州,觉得很自傲。
“孩子,”她说,“老天有眼。我明天到庙里烧香,替你求福,也祈求李飞回来。”
回到家,她立刻想起姓包的飞行员。她必须见他,要他找李飞,带一封信给他。她有多少话要说啊!就算只是一句话,他也会欢喜欲狂。她要高高兴兴的,告诉他孩子快出生了,告诉他自己在这等他——还有祖仁的死讯。她要寄点钱去,他一定缺钱用。
唐妈端茶给她,她紧紧抓住唐妈的大手。唐妈轻轻用另一只手把被褥塞在她肩膀下。
柔安不想动那五六百块的积蓄。然而,她却舍得花三四十元买新被褥、毯子和坐垫;她已经在找婴儿床,打算放在南窗边。她觉得卧室没铺地板,应该罩一下,又花了十二块钱买草席。要房东太太花一文钱添置家具或者买新茶壶,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把电报递给她。她看看那张纸片,尽量了解其中的含意。是《新公报》拍来的。报社一再发电报,终于收到主席公署的回音。李飞在战役中被俘,正和回军在一块儿,为了公共安全,他已被拘留了。内容正式而简洁,和所有官方的通讯一模一样,一句话也不多说。
柔安没打算在这里招待客人,但是她和唐妈单独居家,却有一种满足感,因为她从来没有这种经验,刷刷洗洗好多天才使厨房和两个房间呈现出稍可住人的样子。唐妈自己动手,没有叫房东太太帮忙。
她跌入一张有坐垫的藤椅中,不断喘息:“他还活着。”
房东钱太太一年到头穿着油腻腻的漆黑外套。她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妇人,和房子一样邋遢。她抱定一种态度:我出租的房子就是这样,你若要求精致,就不该到这个地方来。她让房客用厨房的大灶,自己则用手提的小火炉来烧饭。
她坐立不安等到下星期三。那天雪下得很大,街道黏糊糊的,她手指都发麻了。差一刻七点她就匆匆离开住家,希望飞行员进站时,她能准备妥当,舒舒服服,显得红光焕发。
柔安遵命爬上硬木床,唐妈早已将自己的棉被让出来,暂时当垫被,好使床铺软一点。房里没有电灯,一盏大煤油灯放在桌上,在破旧的墙上映出嘲讽的光芒。
小包进入机场接待室,把帽子往桌上一丢,跨坐在一张椅子上。他打开烟盒,这趟路好辛苦。他点上香烟,一眼瞥见穿红衣的女子正向他微笑呢。
“现在你得躺一躺,我给你沏壶茶。”
柔安走到他桌旁。
“可以算好消息。这种事稀松平常,很多人为更小的事情就坐了牢。我们也没办法,对不对?”
河边的房子年久失修,地点又偏僻,只能说是穷人的一间破寮。未漆的窄大门只有三尺宽,立在泥砖矮墙上,上面盖了茅草。房子本身是红砖造的,曾经粉刷过,有一大块一大块褪色的黄斑,很像地图上的岛屿,可见房屋主太穷了,无法顾到外观。围墙和房子间的小空地开成包心菜和韭菜园,西边墙上有葡萄藤覆盖,另一边的空地搭上棚盖,用来堆柴火。不过,屋主若能花一百五十元修理一下,这间房子仍不失为小家庭的一个整洁的住处。它立在小坡上,可以看见皋兰山的景致,又能俯视城内的屋顶。北边比河面高三十尺左右,中间隔着烂泥滩,滩上堆满砾石,杂草丛生。因为高低不平,黄河常常泛滥,低地都没有人要了。北面的河水较深,激流穿过岩石岸,在附近留下一堆黄土。河上没有船只,倒常常看见全牛、全猪、全马的生皮筏子由西宁运货来。
她嘴唇颤抖:“说不定我们能和他联络,至少让他知道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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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能由这个办事处发消息,我们这一边送去的东西只会对他有害,我们得特别小心。他必须维持中立记者的身份,他只能慢慢熬。等战争过去,相信他们会放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