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兰州
“哦,不,我喜欢继续教。也不是真的受不了,何况我又坐车来。”
如水和老崔看她默默接受现状,放心多了,就忙着准备迁居。范文博打电报叫他们迁到安全的所在,并通知他遏云解往西安的时间。电报要他们找他的用人老陆联络。
“我只是替你着想。你若愿意,可以把课程减到一周三次。他们的父亲说,如果是钱的问题,我们很乐意照常付给你。”
第三次去,发现牢房中多了一个女犯,和遏云似乎很合得来。遏云有伴可聊聊,总显得快活些。
天气冷冽刺骨,即使在兰州也很罕见,她只得在小卧室的炉里烧炭取暖。只有这间房子暖和,她和唐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夜里炉火逐渐熄灭,早上醒来真冻得要命,窗上老是结一层厚霜。柔安经常起得很晚,唐妈先起床,端进一炉红的炭火,炭土相混,燃得很慢很匀。等炉子上茶壶嗞嗞响,热水烧好了,柔安才起身。她在房里漱洗,不去厨房了。黄河结冰,行人可以安安稳稳步行到对岸,有时她从窗口看见儿童在冰上玩耍。公路上车水马龙,士兵和骡车一群群通过。
搬到新居后,柔安说:“唐妈,你陪我走了那么一大段路,辛苦你了。如水和老崔要走了,我从此孤零零一个人。我现在没有多少钱可给你,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孩子一天天加重,她走路也愈来愈吃力,偶尔爬起来就腰酸背痛。路上到处结冰,极难走。她出门到陈家教课,唐妈老是替她叫车。陈太太留心她的状况,就问她:“你什么时候要停课?”
第二天柔安和唐妈迁出乔太太的屋子,说她们要出城去南方。柔安行李不少,她把个人的财物、书本和衣服都带来了,装了两大皮箱。她拼命收拾,但是唐妈劝她多休息,别累坏了身子。粗重的搬抬工作都由她来负责,如水和老崔则帮忙搬运。
柔安想赚那笔钱,十元在她眼里不是小数目:“我可以再教一个月。现在才十二月初呢。”
于是小包陪她回家,发现衣着这么考究的女子却住在一栋破屋里,不免十分意外。她把房里新买的婴儿床指给他看,又拿出她打的灰蓝色毛衣和一百块钱。但是他说:“钱暂时留着,我还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他呢。如果他需要钱,我再通知你。”
“走路!”柔安大喊。
临走前他说:“我劝你别去机场了。这个月气候多半很差,飞机也许要慢好几个钟头。我会来这儿。”
“我们明天就走。今天下午去探监,听说遏云已经被两个士兵押走了,我没有机会告别。我问他们怎么走法,狱官说:‘当然是走路哇!’”如水气冲冲地说。
他走后,她舒舒服服跌进椅子里。她很感激,也很高兴,她早就知道,只要努力去试,总会有办法的。
如水不得不遵照她的意思。他在西门外的西关区给她找了两个房间,设备很差,没铺地板,家具少得可怜,墙壁也失修多年。房东钱太太是一个老花眼的寡妇。不过柔安倒挺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寡妇一个人住,地点较僻静。房租很便宜,一个月只要十二块钱。坐向她也喜欢,房里有窗,可以看到黄河对岸的公路。据说这条路就通往青海和新疆,公路上不断有人、车和牲口来往,她想象李飞会走那条路回来。
“我和孩子他爹商量一下,”陈太太说,“也许可以把时间缩短。”
“我不想走。哈金信上说他要来,我得见见他。而且我现在也不好坐骡车远行,我宁可留在兰州,换一个住所。李飞若有消息到办事处,我得在这儿。”
翌日,天气阴寒。北风由蒙古沙漠穿过城东的峡谷,吹得大地冷冰冰的。柔安指节发红,嘴唇发紫。陈太太说:“我和孩子他爹说过了。天气太坏,你若愿意,现在就停课。”
如水告诉柔安:“我想和老崔到河州去。你若跟我们走,我会放心一点。”
两天后如水和老崔来辞行。柔安问道:“怎么啦?”如水看看屋里屋外。“没关系。房东太太耳朵不灵光。”柔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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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怕。”
柔安写了封长信给文博,告诉他这个消息,并要他转告李飞的母亲。她依照文博的吩咐,把信寄给用人老陆,其实她也不知道范文博目前在什么地方。好久没有遏云的消息,她非常担心。遏云已经走了好几个星期,现在该抵达西安了。文博自己行踪隐秘,又怎么救她呢?她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心中充满对叔叔、婶婶的恨意,不知道祖仁死了,他们有什么感想。她余怒未消,简直觉得这就是他终生贪婪、无情、自私的报应。
“别说什么钱不钱了。我侍候你父亲十五年,不会丢下你不管。你马上要生产了,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