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三岔驿别庄
春梅凑过来,柔安觉得她正在打量自己。“听说警方在找李先生,他躲掉了。我很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朋友。”
“我们对回人一向不公平,他们一直忍受政治的压迫。一旦掀起变乱,回变的号角一响,就会像大火,蔓延不息。我看过冷血的大屠杀,无辜百姓、妇孺都不能幸免。我年轻时候曾见过西宁的变乱,尸体堆积如山,路边、门槛到处可见。一堆血淋淋的人体与焦骨,有些是被杀死的,有些是饿死的。肥了野狗,饱了兀鹰,整个山谷充满了死尸腐肉的臭气。空无一物的城镇,倒塌的烟囱,和杜甫诗里写的一模一样。我父亲一手拯救了这个地区,才没有发生民族仇杀的大悲剧。你们现在该去看看回人的山谷,如果暴风雨从那边吹起,你们也不会吃惊的。”
柔安真是满怀感激:“我会尽量劝他。”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心帮忙。你瞧瞧我们家,外表看起来好得很。二叔搬了出去,你父亲和老头子又合不来。整个家,叔叔孙儿的人数,实在不够兴旺。你应该劝父亲回来,这样才像个家。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是以用人的身份进来的,我能反抗什么呢?当初我和你同样是少女。祖恩一出世,生米煮成熟饭,我毫无办法。别人都以为我野心很大,我不是替自己说话,但的确是女人一做了母亲,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她的孩子。所以我留下来了。既然不能离开这个家,我就尽力而为。维持这样的一个大户,可不是件容易事。将来如果我不拼命争取,恐怕连葬在祖坟,用杜家墓碑的权利都没有。”
老人谈得极投趣,李飞恭敬听着。柔安以李飞为荣,很高兴他得到学者老爹的器重。
“我靠缘分。”柔安不置可否地说。
“可惜你马上要走了。”她父亲说,“我真想和你多谈谈。你会去很久吗?”
柔安有点困惑。婶婶从来就没有和她说过这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春梅联盟。她会是一个有力的盟友。
“我想对你说一件事。”她说,“那天在舞会上,叔叔要我叫你嫂子。我是奉命行事,现在我心里可真的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嫂子。你对这个家,想得比男人还周到。”
黄河北岸海西军,椎鼓鸣钟天下闻。
柔安深深地被她的诚心感动了。
铁马常鸣不知数,胡人高鼻动成群。
“这我早想过了。我不敢想象十年后老一辈都过去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天生是杜家人,而我不是。但是我敢说,家庭的命运操纵在女人手里。我们现在是有钱,不过富人如果长富,穷人就没有机会了。这种事全凭天数。我不敢说风水不会轮流转,我只想看到我们家和和顺顺的。我说得太多了,最大希望是要你劝父亲回来,以后出嫁了,还可以陪他住在这里。他们两兄弟都很倔犟,他们能不能化解,全看我们了。”
“我不知道。我有任务在身,而且要等西安的风险过后才能回家。杨主席的脾气其实还不错,也许您或柔安的叔父能替我说说情。”
“三姑,我不是套你。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谁不想结婚?前几天的舞会上,看见你和他谈话,我心里就想,他和你好般配!坦白说该是你父亲替你安排这桩好姻缘的时候了!”
“我知道。主席夫人比她丈夫精明多了,其实她在统治陕西政府。你避开一段时间,我想我能设法让你平安回来。至于回教的问题嘛,你不必走那么远,也许变乱会传到三岔驿。”
柔安一脸羞红。“我听说了。”她赶紧回答。
“咦,您觉得会出事。”
万里流沙道,西征过北门。
“你就该把名字和祖恩、祖赐并列在大哥墓碑上,使身份成为不争的事实。”
但添新战骨,不返旧征魂。
从来没有人对柔安说过这么得体的话。而春梅,本是个外人,靠努力升为“儿媳妇”,对杜家却比正牌儿媳妇更忠心。春梅和她一样,常为杜家着想。
“当时维吾尔族进入甘肃和陕西,和唐室联盟,战后很多人就住下来了。所以今天本省才有那么多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