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大夫邸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呢。”崔姑娘说。她才十七岁，在台下穿得很朴素。她的眼睛很明亮，脸散发着自然的光润。除此之外她就跟干活儿的女孩一样。她这一流的艺人不会装腔作势，也耍不起派头。和有分量的人打交道，是她们职业的一部分。

这时祖仁注意了一下。他看了看范文博，问柔安那桌的客人是谁。他忘了《宇宙锋》是一出冷门戏。

老头儿和崔姑娘颇为感动。

她这次才认识李飞。他对她很好。他似乎不喜欢她的出身，但是他会骄傲且故作屈尊地说：“你很好。”如此而已，不过这已经使她心满意足了。多令人兴奋的经验。她抱着大胆的热情，希望他们还有机会再碰面。

柔安回到她的座位，向他们说明招待券是谁送的。当她瞥向李飞的台子时，并不掩饰隐藏在眼里、嘴里的笑意。

柔安从学校出来后，第二天才回家。她心花怒放，声音也轻快多了。有人说，每个人的生命都相似，只是点缀在生命里的希望和梦想使它有所差异。柔安很任性。因为她空洞、梦幻的目光，学校里大家给她取了“观世音”的绰号。谁也不知道“观世音”在幻想什么。

不久其他的台子也客满了。掌柜的走上前向贵客打招呼，然后走到李飞的台子，对文博说：“范老爷，崔姑娘要谢谢您，她请您点一段您爱听的故事。”

<b>03</b>

第一个院子，铺着硕大精致的石板，走上三级台阶就是第一厅堂，这是接待客人用的。中央的镶板上挂着一张爷爷的水彩画像。细致的格子窗略泛金黄色和桃红色，可以进而瞥见第二个院子。家具都是雅朴的檀香木打造的，带有圆圆的角和大理石的面。墙上挂着几轴字体不凡的书法，西墙上挂的是柔安的父亲仔细临摹的“翰林”字体，东墙上挂的是光绪年间最后的忠臣之一，也是杜忠的好友——翁同龢题的对联，这副对联约有一尺高。对联的旁边是一幅马远的巨幅山水画，这可是稀世珍宝呢！

就这样，他们像老朋友似的谈着。她打量着他，似乎要确定面前这个她一个星期前才认识的男人是活生生的。他的头发向后梳，仍是那顽皮的笑容，仍是那活泼的眼神。

朱红色的大门最近才漆过一层，那镀金的手扣环在门上闪闪发光。这座大门高约十二尺，宽约十尺，炫耀着建这幢大宅的大官气派。地砖泛着深红色，似乎不是现在铺的，每块是一尺半见方。门厅两侧的门房屋子特别宽敞，令人忆起几十年前，房子是房子，空地是空地的时代。正门上的隔板和边门都漆成黑色。杜范林很留意大门的外观，他要保持这股古典的高贵气派，指派门房老王保持门环的光泽。虽然有人揶揄说：“那幢房子连那对石狮子都令人唾弃。”可是看到门上的朱红色和金黄色，都会不由自主地羡慕这家人富裕。除了正式场合以外，这大门从不开放，可见它的装饰价值远超过实用价值，但是它确实博得了来访者的敬仰，被认为是这家人社会地位的显著象征。

“我猜你会来，收到招待券了？”

这一类大宅都没有供马车停放的空地，现在停着一辆漆黑的派克轿车。面对大门口的是一面一百二十度角的照壁，两座石狮子并列在台阶的两侧。抄手游廊中是门厅。正门的后面，直通往正院，只有在正式宴会时才敞开，平时都是由边门进出。

文博征求两位朋友的意见，李飞朝柔安点点头：“问问那桌的小姐要点什么。”

“你真是白痴！我在帮你的大忙呀！何况我自己也想见见那位杜小姐。所以我挑了星期六，我希望杜小姐会来。”

当掌柜的走近柔安，她有点吃惊地挺了挺腰。

下了楼梯，李飞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捧她？”

“《宇宙锋》。”她大声地说。

柔安眼睛一亮：“是你送的？”

午后严静的阳光照着大夫邸高耸的大门。这是一幢六七十年前官邸格局的大宅，横卧在大门上的绿色匾额上写着烫金的“大夫邸”，顶端有“皇恩”两个小字。

李飞点点头：“我一直想再见到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朋友文博认识这里掌柜，于是我们碰碰运气。我本想打电话邀你来，却又不敢。”

她不费力地掩饰着微跛的动作。她知道绷带是自己勇敢的标记，而当叔叔联想到受伤的起因时，这绷带是绝对不受欢迎的，到家门口时，她故意把红围巾提高一点。

他转身介绍他的朋友。文博照例摆了一副庄严的表情，站起来鞠个躬。春梅和香华都回过头来看。祖仁正在看别处，似乎不希望被人打扰。这个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看起来好像和茶楼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