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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十五王“学习”入军机 乾隆帝政暇戏寒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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颙琰细心,和珅当然知道,他自己更是个精细人,说圆明园采办木石,就有自己的事,因问道:“阿桂已经到了,这么快的?——修路的事十五爷怎么说的?”

三个大臣一个皇子被他撇在了西厅里。起初众人都被唬蒙了,怔怔的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子,刘墉撑了一下臂道:“十五爷,这么着不成,我过去恳请皇上再思再虑。”颙琰的脸色也异常苍白,看一眼不言不动的和珅,说道:“你们去只有火上浇油的。还是我过去吧。”刘墉感激地看了看这位阿哥,说道:“先劝皇上息怒,不要急着请旨说事……”颙琰点点头,见和珅仍伏着不动,厌恶地转过脸,径自去了。

乾隆便回顾和珅,叹道:“关雎之情入于俗语,正是大雅之音,谁说这曲子俗呢?”和珅正低着头想心事,听见说话猛的一个憬悟,赔笑道:“主子说的是!奴才哪懂这些个呢?”舐舐嘴唇又道,“大约潞河驿的军报又递进大内了。奴才惦记着这件大事呢!这么着,主子难得宽怀一日,且让这几个孩子陪着乐子,奴才出去瞧瞧,若是不相干就罢了,要紧的事报进来主子裁夺。这么着可成?”乾隆跷足瞑目,偏着头双手按节和拍,已是听得心往神驰,只摆了摆手。和珅最知趣的,无声打了个千儿恭肃却步退出,犹听怀春婉转歌咏:

“像虾有什么不好?侍卫不都是虾么?龙王也要鱼兵虾将么!”乾隆已经完全平和下来,娓娓说道,“……再说,他是个汉臣,别人都受了处分,单留他一个,不成了众矢之的?——你大约也为一人独自进军机,怕皇兄皇弟们生出议论?”颙琰一肚皮的忐忑狐疑过来,还没有“劝”什么,自己反倒被劝醒了不少。听乾隆这么问,心想在这样人面前与其闪烁其词,不如爽直坦诚些的好,因喃喃说道:“儿子的心思难逃阿玛圣鉴,还是和兄弟们一样的好……”乾隆道:“既已宣布,没有收回的道理。你是‘学习’嘛……”他终觉不能圆融,又补了一句,“颙璇也来学习。”

昔日桃源许问津,此时咫尺天涯远。

颙琰的手停了一下,忙又接着轻按,他这才明白,乾隆今日七分火气,还有三分是借机“敲打”。他过来,原是要辞“军机处”阿哥当差的旨,为旨意拾遗补阙给众人说情是顺水人情的事,听乾隆这些话,心中不禁一震,卜卜急跳几下忙稳住了神,话语却变得更加轻柔:“儿子这才明白了……不过,刘墉没有过失的呀!您瞧他的罗锅子,蜷得更像个虾了,人也消瘦得那样。纪昀去了,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差使,听说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

恨何长?情何短?万千愁绪谁能遣……

逢春便接:

“是。”刘保琪不料乾隆知道自己这么多的履历,高兴得眼一放光,忙叩下头说道,“臣刘保琪。”

申江之水深百尺,容君百辈竟难测。

一时三人依次鱼贯入来,瞧着乾隆果然已经消了气,才都偷偷放了心。和珅已换了笑脸,说道:“方才军机处从城里报说,兆惠营里又有军报,已经到了潞河驿。奴才已经着他们直接呈过来。我们又详看了奏折,敌军大营被毁,死伤惨重,兆惠的兵力没有损,看样子是报平安来了。”乾隆没有理会他的话,对刘保琪道:“你叫刘保琪,先头跟的纪昀,在李侍尧步军统领衙门里当过差,又到四库书房的,是不是?”

一声低唱等郎来,泪珠点点衣裳湿!

乾隆由他轻揉细按,又透了一口长气,伸臂在肩胛颙琰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又垂下来,叹道:“痴儿,你也读过二十四史的,活过七十岁的皇帝自祖龙以来只有三个。你说一百岁是孝心,他说一百二是奉迎……”颙琰道:“不是奉迎,儿子听是真心话。”“奉迎也好巴望也好,是真心就是忠孝。”乾隆知道这个儿子,有时是很执拗的,一笑说道,“你是为他们求情来的吧?可以轻一点发落,但不能免。一来他们确实有过,照规矩要整治,二来阿桂和珅都还盛壮,要时不时敲打提醒儿,别叫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明白?”

想着乾隆沉迷若醉的模样,和珅抿口无声一笑,转身去了,因见刘保琪从澹宁居殿后绕过来,便知是刚刚和颙琰说话下来,便招手叫过来,笑着问道:“十五爷还有话交待你么?你几时离京?”

“皇阿玛……”颙琰见他这样,本来满心惊慌不安的,转而又觉伤心悲凉,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淌出来,已经带了哽声儿:“您别这么想……听着叫儿子难过……前儿您练布库时候,三十斤的石锁还玩得转,气色身子骨儿不亚寻常四十岁壮年人。儿子和和珅在一边私议,儿子说您能活一百岁,和珅说还不止,至少一百二十岁……咱们大清有您在,万年天下太平是稳稳当当的,您就是儿子们的靠山。有您,再难的事儿总都能化解开的……”

刘保琪背手踽步正想心事,见和珅招呼,忙笑着几步赶过来,说道:“上回礼部娄光杰说,贵州偏远,生员童生起讲八股,用的还是吕留良的《春秋讲义》。吕留良是先朝钦定的逆犯,万一文章考卷里露出一句半句违碍话头,磨勘出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这都毁版厉禁几十年了,穷山僻壤里头仍在讲逆犯著的书!也没有为这个再发明诏的理,所以得请十五爷示下。”和珅听着觉得有点匪夷所思,问道:“十五爷怎么说?”刘保琪笑道:“十五爷说不但云贵,广西也有这样的事。请示万岁爷,万岁爷批了三个字:‘知道了’。十五爷说可以印些明版四书讲义,颁发到各县学宫,皇上说知道,就有什么纰漏也不至怪罪臣下的。后来又说到采办圆明园木料的事,云南运大理石料贵州要修路,还有铜政上头私自运铜到广州,铜矿工人里头有邪教煽惑闹事,叫我学政上头留心,不管份内份外知道了就要报上来。十五爷是个细心人,反复叮咛了许多,说阿桂要进来,我才出来。”

乾隆的脸色已不像在西厅里那样凶狠,几个太监颤颤的蹑着脚步小心侍候他,冷毛巾揩了脸又送上来凉茶,王仁跪在椅后轻轻给他捶着。颙琰见他闭着眼,不敢惊动,只作了个手势令王仁退下,自己亲自过来替他捶背,又用手在他脑后风池穴、颈间肩上轻轻按摩,约半顿饭辰光,乾隆长长舒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他歇手,喟然说道:“老十五啊……阿玛是不是越老火性越大了?方才的话,想了想,有些竟语无伦次……”又叹,“唉……风雨流年、树犹如此……”

“刘保琪。”颙琰说道,“是纪昀的门生,翰林出身。”见乾隆无话,颙琰方摆手命太监传旨。

衣裳湿,帐中化作望夫石,

“嗯。”乾隆点了点头。他其实何尝不知道正是他连表彰带催促连连下旨,兆惠不得已才“冒进”的,但这一层失误连他自己心里也不肯认承的,何况对儿子臣下?沉吟片刻,手指点着西边道:“叫他们过来吧!——那个跟刘墉进来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君不见,多少恩情话不休,大言挥霍买风流……

颙琰听了一怔:无端又加了个八阿哥,别的人都不进来,这是什么意思?见乾隆舒展身子示意不再按摩,忙要过凉毛巾请他揩面,又对一杯凉茶递给他,退到一边垂手侍立,说道:“这么着最好,有事两兄弟能商量着办……阿玛,儿子方才一直有个蠢想头,兆惠贪功冒进固然有罪,但细看奏折,不像是溃败,只是敌人奸狡,没有中了兆惠的计,小有挫折而已。现在情势不明,稍待还会有军报递来的。他被敌围困,企盼着解救,就有处置,似乎等解困之后再说不迟。福康安也不必急着去,道路太遥远了,他赶到了,战事也完了……还是宁耐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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