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荒唐王私访弹封疆 巧和珅逢时初交运
“今天的案子就问到这里。”高文晋心里暗笑脸上一本正经,单手按桌站起身来,直要打呵欠的模样呜噜着嗓子说道,“莫怀古,修库房是大事,朝廷要派人来查看的,你赶紧给我募集民工!”
“那就谢五爷提携了!”和珅忙着给弘昼打了个千儿,起身说道,“五爷,您住哪儿?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那个茶商和方家骥做好的套儿要捉您的大头。您不懂赌场门道,他们输光了腰,断然没有罢手的理。”弘昼道:“这是屁话——他敢来抢?”梁富云道:“和爷说的是。咱们回风华店去是正理。这么多银子太招眼了,肯定他们不肯罢手的。”
“喳!——请太爷示,和珅等人怎么办?”
刘全却不肯接银子,瞠目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扑通”一声长跪在地对和珅道:“和爷!丈夫一言快马难追!你不要我的命,我这身骨头交给你,水里火里跟定了你,天涯海角随定了你——你就是我的主子!”和珅为难地看着这个宝贝,半晌才笑道:“连我自己都潦倒得不成体统,指着个穷婆子在这里挨命。你跟我有什么好处?就是到京里,我也是个没品没级的吏员拿什么养活你呢?”刘全只是磕头。弘昼笑道:“他有这个志气也是好的。眼下你虽然不济,后头的事也难料的定。这事我也和你有了缘分,想当官谋差,大约我说的话还作得数。”
高文晋舔舔嘴唇,说道:“得先把身份弄明白,弄明白了案子就好结。叫他们住公所里,不许滋扰不许管束不许呵斥,按驿站份例供应着,我请示勒大帅询问军机处,有了后文再说。”阮清臣听着,这是上宾相待和珅了,气得头晕手凉,却又不能奈何这个老奸巨猾的县令,在旁插口带着火气手指莫怀古说道:“限你今日给我查到那个假王大人!”
“三十一岁。”
三个人凑近了看,那骰子已经均匀破分成八粒,方方正正的小象牙骨散落在砚中,王保儿惊呼道:“爷!这他娘的是毒骰子,里头裹的有水银!”弘昼用手指扒了一下,果然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水银珠子,灯下闪着鬼祟的光。
“唔,讨饭几年了?”
“爷,您来看这骰子!”和珅掏出一枚骰子,在三人面前亮了亮放在瓦砚里,用铁镇纸试着敲了两下,又加了点力一砸,那骰子已是裂开缝儿。和珅指着说道:“您不晓得内里窍门儿,能不输给这起子贼么?”说着手指一拨。
“不到一年。”
“这个叫梁富云,这个叫董富光。”弘昼笑道,“是黄天霸的门生,刘统勋老头子贴在我屁股上的两帖膏药。粘得紧,揭都揭不掉!保儿,拿二百银子赏这个刘全,他虽然是个痞子,痞得英雄有趣。赏他!”王保儿便取银子,嬉笑道:“你他娘的真走运,输得捞了二百两!”
“查到立刻禀我来审。”高文晋终于伸懒腰舒坦打了个呵欠,“昨晚失眠,好难受。莫怀古,给我弄点枣仁粉,泡茶喝……老阮,急什么!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假的不真真的不假。走,我屋里杀两局!”
赌客和看客都散去了。已是起更时分,三四枝酒杯粗的蜡烛煌煌映照着,满桌垛着的银子有两千多两,晶莹闪烁得耀目,还有十几张龙头大银票,是输了又赢回来的,也齐整叠在弘昼身前桌面上。一个小小茶馆里明晃晃摆着这么多钱,景象看去有点诡异,和珅见除了王保儿,还有两个大汉站着不动,刘全也站在角落不走,因笑道:“刘全,我哪能真的要你的命呢!今晚下场,若想要赢个本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你好赌又不知赌场险恶,我早已洗手,一来要给我们主子翻本,一则也想让你以赌戒赌,是一片菩萨心。五爷,赏他二百两,叫他去吧!”说罢目视弘昼身后二人。
刘全顿时听呆了。今晚他起初只听方家骥说“来了个大憨阔佬儿,弄他几个”,先下小注输给弘昼,逗得弘昼兴起,大注下来几个人捉弄赢钱。方才也觉得弘昼风度手面不俗,不像个生意人,却万不料居然是位“亲王”——甭说三唐镇,就是兰州府,恐怕也没有恁大的官罢!早知如此,何必苦巴巴一定要跟了和珅?他看了看得意洋洋的王保儿,咽了口唾液没言声。
“原来也是祖厉河发水淹了的庄户人。有人告你和这个外地人勾搭通奸。说说看,你们在庙中和店中是怎么回事?”
“小和子,你是怎么弄的?”弘昼一坐下便问:“怎么你要几是几,我怎么就摇不出一个四红花样儿来?”“爷您是龙子凤孙,金枝玉叶之体,怎么和这起子下三滥乡里小痞子赌起彩来?”和珅笑着鞠了一躬,又帮王保儿给弘昼沏茶,端捧给弘昼,忙活着说道,“奴才得先劝爷一声,这种事再不可为。输了银子还是小事,头号儿天潢贵胄叫小鬼缠了,如何丢得起这人?你是和硕亲王爷呀!”
吴氏磕了头,指着和珅道:“这位大爷是北京来的,是个志诚人,他今年才十七岁,比我娘家侄儿还小着一岁。他来庙里是方家骐店里的人扔进来的,起初病得人事不省,庙里原来住着的几家讨饭的都怕染了病,躲走了。我想他是落难的人,没人照应只有个死,哪里不是积德行善……”因口说手比前后情事一一备细说了,“就是昨晚赌钱,也是和大爷见他们几个合伙儿暗算王大人,气愤不过才入场的……民妇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求大人明镜高悬为民做主!”她没经过公堂问案,行动作派连带堂叩用语都有点像戏里的会审案犯。莫怀古也已进来。他原是装醉躲在东耳房偷听,这里的事心里一清二楚,此刻仍是站在一边扮傻充愣发癔怔,忽然听阮清臣说道:“哪有什么王大人?我在总督衙门管奏封折子,刑部没有姓王的大人,他在哪里!和珅你说!”高文晋却问莫怀古:“这女人说的可是实话?”莫怀古便忙点头,说道:“似乎是实话。她是寡妇,犯奸是族里处置,一族水冲了,其实没人能奈何了她,她也用不着说假话。”至此,堂中已是问乱了,各说各的话,连临时充用的衙役们也没了规矩,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风华老店是三唐镇最大的一座客栈,离这间小茶馆不远。六个人没用半顿饭工夫就赶了回来,弘昼掏出怀表看看,字针儿刚过十点,笑道:“才是亥正时牌。今晚输得快赢得也快,高兴!和珅跟我们楼上说话!”和珅刘全答应着跟了上来,径直进了弘昼卧房。梁富英和董富光兄弟只在隔壁房中听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