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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遇旧情勒敏伤隐怀 抚遗孀莽将掷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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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敏也觉不好意思的,心里叹息一声:如今还能像当年那样,摘下野菊花儿亲手插到她鬓边么?但玉儿一见面的明爽清朗已经冲淡了他原来的抑郁、揪心的思念,已没了痛楚之心,因一笑说道:“都老了。记得我给你说过《快嘴李翠莲》,你笑得什么似的。你脾性一点也没改。北京我多少朋友你都认得。我也常来常往。你日子过得这样艰难,该去见见我的。”

“你们商议,朕就在这里坐听。”

玉儿略艰难地直起了腰,与勒敏四目相对,只略一顿,立时就认出了勒敏。她盯了勒敏一眼,似乎带着似悲似喜的怅惘,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双手扶膝一蹲身微笑道:“是勒三爷嘛!我说今早起来眼皮子嘣嘣直跳,昨下晚烧饭劈柴直爆呢!——你还是老样子,只是胡子长了,走街上扔镚儿碰上了,你认不出我,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来!”勒敏原有些紧揪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打量着玉儿,笑道:“你也是老样子,算起来你比芳卿还大着三岁呢!看上去倒似比她小着五六岁——一根白头发也没有!”玉儿抿了一下鬓角,笑道:“我没她那么多心事,也没她读的书多……不过,白头发也有了的,你站得远——”她突然觉得失口,脸一红,双手手指对搓着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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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们是——恩亲。”勒敏终于想出了一个“名”,神态顿时自如,笑道:“不能摆官场规矩的,我自去见她——溪边拧衣服的不就是玉儿么?——你去吧!”说着,穿过一带小白杨林子,见那妇人正将晾干净的衣裳往篮子里摆。勒敏认定了,叫道“玉儿”便快步向前。

“你这人!想讲就当讲,不想讲就不当讲!怎么这么啰唣?”

“不行的,主子!”巴特儿却不遵旨,仍旧拦路伸手、头也不回顶了回去,“谁也不能带剑见我的主人!”到底要了二人的剑才闪路放行。

“玉儿,”良久,勒敏仰首望着云天树冠,徐徐说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兆惠、海兰察笑着缴了武器,在门首帘外报名进来,就地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乾隆笑着回座,见二人里袍外褂皮靴漆裤,虽然热得顺颊淌汗,却结束得密不透风,因道:“这是九月天气穿的衣服嘛!起来吧,把大帽子摘了,送冰水给他们喝——傅恒你们知道么?海兰察在德州自供是‘屠户’,战场上杀人用刀,街市上杀人用镰。兆惠哩,监狱里用破碗也照杀不误!”他说得脸上放光,仰头哈哈大笑:“岳武穆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这就是两员不怕死上将——朕告诉了母后、皇太后,她们也欢喜的不得了。怎么样?你们的两位夫人都进去请安了么?”

二人错前错后厮跟而行,闲话中勒敏才知道玉儿丈夫前年也已传瘟过世,家里有十几亩地,三个儿子头胎是双生,还有雪芹的一个儿子叫三毛,加上芳卿,两家人一起过活。玉儿说得轻松,勒敏不算账也知道她过得难。思量着,已到角门前,几乎同时,两个人都住了脚步。他们的心不知怎的都沉郁下来。

<a id="ch1" href="#ch1-back">(1)</a> 尹元长:即尹继善,元长其字。

勒敏由晋财儿带着沿上房西阶下来,从角门出到驿站后院,被风猛地一扑,立时清醒过来:我这是干什么?认亲?非亲;认友?非友;一个是建牙开府坐镇湖广的封疆大吏,一个是穷乡僻壤馆亭驿站的浣衣贫妇。想显摆自己身分?不是。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寻旧情?不是……勒敏立住了脚,他读圣贤书,不知读了多少遍,还是头一回领略到圣人说的“必也乎正名”!名不正真的是言不顺,事不成,礼乐不兴,真的叫人“无所措手足”!晋财儿哪里知道这位显贵此刻心态?见他站住了,料是自矜身分,因笑道:“这里树大风凉,中丞爷就这歇着,我去唤她。”

二人忙又跪下,兆惠说道,“她们进园子刚才出来。主子娘娘赏赐了许多首饰,老佛爷还叫了我们进去,说了许多勉慰的话,还说皇上要抬她们的旗籍……”他说着已是鼻酸,又连连顿首,“奴才和海兰察商议,这恩真的是没法报,只索还去厮杀,报效了这条命罢了。”海兰察也叩头,泣声道:“奴才们是吃了莎罗奔的败仗回来的,哪承想主子这样的恩典!说图报的话没用,除了卖命效力没别的可报。”

勒敏因简截将自己近况说了,又道:“敦二爷敦三爷几次说起你,天下重名儿的多,也没有认真查问,今儿总算见着了。想不到你和芳卿在一处——走,你还没吃饭吧?前头已经准备下了,他们等着呢!咱们前头说话去。”见玉儿还要料理那篮子衣裳,勒敏笑道:“走吧——这些事他们驿站人做去。”玉儿也笑道:“看来你这个状元还成,神智没昏迷了。好,我也狐假虎威一回。”

“起来吧。”乾隆听这二人出自肺腑的言语,心里一沉,已没了笑容,徐徐说道:“不要这么英雄气短么!抱这个必死之心非朕之所愿,朕要你们凌烟阁图像,是一番君臣际遇事业!傅恒、阿桂商计了一套新的进兵金川计划,说今晚要见你们。朕来这里看望你们,也为勉励,你们既这样想,朕就不多叮嘱什么了,好歹给朕争回这个体面,就是报恩!”

“见你好唱《马前泼水》么?”玉儿笑啐一口:“庄有恭中状元,喜欢疯了,还记得我怎么骂他的么?‘状元是什么东西?’——你也是状元,我怕见疯子!”两人想起昔年那一幕,都不禁失笑,玉儿因问:“你怎么到这里来啦!是官场里遭了瘟,成了倒霉蛋,还是宣麻拜相封侯拜爵,什么‘浮生又得半日闲’的,跑野地里逛逛写诗用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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