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天的行程
这两天虽是晴天,但一路上都觉得很冷,尤其是起风的下午。但在那样的时候看温度计,居然才零下三度!最最冷的深夜里也不到零下二十度。简直怀疑是不是温度计出问题了。后来再想:大约天气本来的确不是很冷,只是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里,人的感觉就缓缓偏斜了。
第三天同样是凌晨三点起床,同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早茶,并在昏沉夜色里拆帐篷、打包、给骆驼上重物。同样在满天星斗的浓浓夜色中,我们朝着一半没入地平线的猎户座启程。与此同时,月亮弯弯地挂在东方。
和头一天一样,我俩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生起炉子,搭起了帐篷。和头一天的驻地相比,这里雪非常薄,我跑了很远,才从一个小山头拎回了一小桶雪。而加玛那家伙,转个身遛一圈,就扛了满满一大袋子。变魔术一样!
化开的雪水很脏,泥沙俱下,沉淀下来倒是蛮清澈的。傍晚赶到的小伙子着实渴坏了,一下马就舀了满满一大碗,咕嘟咕嘟猛灌。那么冰的水……然而,等我赶完牛群回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嗓子直冒烟,喝得比他还猛。
在沙地上赶牛对我来说困难重重,跑着跑着,就踩塌一个鼠洞绊一跤(可怜的老鼠,挖个洞也不容易……)。而且我之前赶牲畜时习惯边吆喝边捡石头扔,沙漠中却连指头大的石子也难碰到。只好拾干马粪砸,但那个东西轻飘飘的,它们根本不怕。
这一天情形照旧。傍晚时光紧张又忙碌。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大家缩在帐篷里,紧紧围坐一席,喝着温吞吞的茶,嚼着冰碴子肉。手电筒用绳子悬挂在帐篷里,昏黄的光芒中,每人口吐浓重的白气,默默无语。
突然,新什别克开口说:“这个是‘暖瓶’。”——他指指暖瓶。又说:“这是‘碗’。”——转动手里的碗给我看。
六点钟,东方蒙蒙发白,一切准备就绪。最后再检查一遍牛羊群,大家这才上马出发。回头看时,驻地又和刚到时一样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队伍在苍茫曙光中朝着西南方向沉默行进。渐渐地,东方发红了,并且这红色越来越深厚、宽广,愈演愈烈。最后东面的天空从南一路燃烧到北。六点半,太阳从红色云海中央平稳升起,阳光平直地横扫大地,把我们的身影在旷野上推得无比遥远。
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这影子渐渐收回来,渐渐回到我们身后,又渐渐投向东北方向。于是一天就过去了。
这一天行进的时间和第一天差不多,八个多小时,但途经的地方更为空旷单调。之前居麻提醒我,如果下马的时候没人搀扶的话,就先在地上找个坑,把马勒停在坑里,然后再踩着坑沿下马,那样就不会太高陡了。可是……若想在眼下一马平川的大地上找一个坑,就跟在一马平川的大地上找一座山一样难。
每当途经与昨天的驻地相似的盐碱滩,便总有幻觉:我们是不是在大地上兜了一个遥远的大圈子?然而我们的方向一直朝着西南。
我有些意外,虽然这两个单词我都晓得,但还是认真地跟着学了一遍,他满意地笑了。接下来他又教了我一大堆这个简陋帐篷里所能有的一切生活用具的单词。
听说,最开始他们不相信我能在这样的行程中坚持到最后,还埋怨居麻不该带我一起上路,怕我添麻烦——若是中途退缩,闹着要回家,或是生病了,摔下马了……那就把他们害惨了!
总之,到了现在他们才总算放心了吧?
今天上午羊群和驼队还走在一起时,两个男人也会给我安排一些简单的工作,如策马走在羊群一侧把握行进的方向,如堵截从我这边突围的骆驼。不知别人感触如何,我是很满意的。俗话说“蛤蟆还有二两力”,我这么大个人,多少还是有点用的嘛。
和头一天一样,熬到深夜加玛才铺开被子和我睡觉。两个男人裹着被子,坐在黑暗和寒气中睁着眼睛守护,不时聊些什么。到了捱不住的时候,就轮流打盹。
昨天的李娟仅仅只是牵牵骆驼,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跟着队伍前进而已。加玛看我状态不错,今天便增加了新任务:赶骆驼。于是今天我累惨了……等到了驻地,两条腿疼痛、僵硬,屁股疼得都坐不住马鞍了。至于骆驼们的顽劣……我气得实在不想描述。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我们的驼队进入了一大片丘陵地带,道路蜿蜒不止。似乎已算是进入沙漠了吧,满目黄沙。但因去年罕见的雪灾天气,春天水量充沛,牧草长势异常丰盛,眼下是一个毛茸茸的沙漠呢。不只牛羊,野鼠们也过着衣食无虞、家族兴旺的幸福生活。沙地上的鼠洞比比皆是,马儿无论走得多么小心,也难免频频踩空陷落,时不时猛地歪一下身子,令马背上的人也跟着猛颠一下。
下午两点半,驼队停在一个狭小的山谷里。这里满地碎柴枝,是一个更加热闹的旧驻地。附近的高地上生长着许多低矮的梭梭柴。太好了!骆驼带的柴火在头一天就烧掉了一大半,还担心今天不够用呢。
柴倒是够了,可火柴只剩最后五根……我紧张极了,不停地问加玛:没有了吗?真的就这些了吗?并对她极不放心,紧盯着她划,划到最后三根时,又抢过来自己划。当划到最后一根时,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碰那最后一根了……然而,这最后一根也失败了,刚晃出火苗就熄了……好大的风啊!
这时,加玛这个家伙,拎起某个袋子一摸,摸出一只打火机……早说嘛!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