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冷
有时上午九点,在太阳的照耀下,温度已经升到了零下二十四度,一个小时后,反而还会降两度。甚至有一天正午时分都是零下三十度。在有太阳的大白天里都这么冷,真是少见。
这时候最倒霉的怕是便秘的人吧……屁股会冻麻的……
小牛也冻得早早回家了。一回家就一头钻进牛棚里不出来,连妈妈的奶都顾不上喝——那可是它们一天之中唯一的一顿正餐啊。
在零下三十五度的清晨里,喝着烫乎乎的放了胡椒的茶,双脚还是冰凉的。离熊熊燃烧的火炉不过一米来远,嘴里还能呵出白气。我又靠近火炉一些,离半米远,还是有呵气。再靠近,一尺远,还是有呵气。再靠近……居麻说:“你要干什么?吃炉子吗?”
在野外拍照时,看到镜头上蒙了点尘土,便习惯性地吹了一口气。结果水汽立刻凝结在镜头上,结结实实地冻成白色的冰霜。接着越擦越模糊。
冬天到了,绵羊和山羊长出了新棉袄。马儿们也穿上了毛茸茸的喇叭裤。骆驼还额外穿上了嫂子做的新毡衣(只有鼻孔穿有木栓的几峰成年骆驼还光着屁股)。似乎只有牛还是那身稀稀拉拉的毛。于是只有牛享受到特别待遇,和人一样也睡地窝子。马、羊、骆驼则全部露天过夜。顶多给羊群四周砌一圈厚厚的羊粪墙——这能阻挡多少寒冷呢,估计也就防防狼吧。
冬天,大家一起努力抵抗寒冷。每天我们吃得饱饱的,不停往炉子里填羊粪块(羊粪火力弱,又熄得快)。一大早,等羊群出发后,留守家里的人们就把羊圈地面的潮湿之处翻开、晾晒,再铺上干粪渣。接下来还得清理牛棚,把湿牛粪和被牛尿湿后结冰凝块的粪土从天窗抛出去,也垫上干粪渣。新什别克家则每天不辞辛苦地把骆驼赶回沙窝子里过夜,检查它们的衣服有没有挂坏、脱落。
到了十二月底,一天比一天冷。牧归时,羊背盖满大雪,马浑身披满白霜,嘴角拖着长长的冰凌。牛和骆驼也全都长出了白眉毛和白胡子,一个个显得慈眉善目。至于骑马回来的人,眼睫毛和眉毛也结满粗重的冰霜,围巾和帽檐上白茫茫的。
就在那几天,收音机的哈语台播报了寒流预报,说一月头几天乌河以南的冬季牧场气温会降至零下四十二度,提醒牧民外出放牧不要走太远。于是大家开始做准备。泥土已经不多了,但居麻还是和了些泥巴,把结着厚厚冰霜的墙角和屋顶漏风处糊了一遍。隔壁终于给他家的牛棚蒙了层塑料布,算是加了棚顶——之前一直敞着。对此我意见很大。他家的牛冻得一回家就往我家的牛棚里钻,赶都赶不出去。
我们还冒着大雪在羊圈四周刨了十几麻袋干粪土,给羊圈铺了一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厚的“褥子”。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酸风射眸子”——果然很酸!果然是“射”!迎风眺望远方,不到几秒钟就泪流满面,眼睛生痛。加上眼泪在冷空气中蒸腾,雾气很快糊满镜片,又很快凝固为冰凌,眼前立刻什么也看不清了。而这风明明又不是什么大风,只比微风大了一点点而已。
还发现一件事:特别冷时,就吹不响口哨了。莫非嘴唇硬了?
房子尽管被认真修补了一遍,还是四处漏风。房间里的一大锅雪(直径八十多公分的敞口锡锅),放一晚上也化不了一滴。
晚饭时无论大家怎么劝茶,我都打死不喝——怕起夜上厕所……
嫂子特地提回一桶干羊粪,给在我们地窝子里“住院”的那只病号羊也铺了床厚“褥子”。
挤牛奶时,嫂子拎了扫把,把每一头牛背上的积雪细细扫去。
过去每天给马儿捧四把玉米作为营养餐,如今给捧五把。
每天早茶时,嫂子会在炉板上放一些从夏牧场上带来的铺地柏的细碎枝条。她说烤出的烟雾和香气会驱逐感冒。
高寒天气终于到来了。每天一早一晚,温度计的水银柱都停在零下三十五度以下(这是这支温度计所能显示的最低刻度)。我很想知道最冷的深夜里又会降到多少度,水银柱会不会一直缩进最下端的小圆球里。但在深夜里,就算醒来了也没勇气离开热被窝跑出去看……蜷在被窝里,想到露天睡觉的狗,很是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