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回家的路
越往北,雪越大。渐渐地,视野里已经没有裸露的地面了。同时,道路的痕迹也越来越清晰、宽直。不再是沙漠中常见的两道车辙印。这不是我们骑马南下时走的那条路线,似乎更靠西一些。
对了,我一直搂着我的小熊猫狗。这是居麻早就答应要送给我的。同行的小姑娘不时伸手过来摸一下小狗的头,好像怕它会死掉。这个小姑娘脸颊胖乎乎的,和所有旅途中的人们一样,也穿得一身崭新,花哨又漂亮。她大约七八岁,看起来比努滚小一点。一个人出远门,显得安静又坚强。
扎达这一路上也安安静静、礼貌又规矩。大家装车、卸车时,他跟着忙上忙下。谁先到家了,赶紧帮着扛行李……真是讨人喜欢啊。远远抛弃了在家里时天天撒娇耍赖的那个形象。
那个漂亮姑娘则从头到尾不吭一声,一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就拼命打电话。
两个男人则不停地聊天。副驾座上的男人对我极感兴趣,不时扭过头来问这问那。并且像个向导一样,不停向我介绍途经之处叫什么名字,有几块牧场,住着几家人……眼神殷切,似乎希望我掏出纸笔统统记下来。可我实在懒得动。小熊猫狗在我怀里轻轻地拱,一定很饿了。不过它从此之后就远离颠簸和流浪了。它在隆冬里受的苦,我要慢慢给它弥补。
然而接下来……我大开眼界。
同时深深感觉到男人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
只是苦了那两匹马,都快挤成一匹了……
因此次装车非常成功,所有参与装车的男人全都聚到车下,和两颗马脑袋合了个影。
当男人们动用智慧和力量装车时,另一边,我被一个开朗的老妇人邀请至她家地窝子喝茶。她家有一只黑脑袋的短毛白狗,一个胖得不可思议的好脾气婴儿,一个又脏又快乐的馋嘴小孩,以及一个害羞的年轻母亲。
从上午出发,直到上了乌伦古河南岸的乡间柏油路,共耗去七个小时。一上柏油路,小屁孩子司机就被副驾上的男人换了过来。很显然,他没有驾照。
不过我也怀疑这一路上有没有交警。在柏油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遇到其他车辆。
沿途看到的羊全是山羊,而且全都屁股脏兮兮的。真让人看不惯。和冬窝子的羊比起来,它们的日子过得可真凄惨。雪那么厚,没有一点枯草可吃,只好四处流窜作案,爬屋顶偷干草(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垛着高高的干草,是此地牲畜们冬天里有限的口粮)。或守在村头小杂货店门口,一有纸质包装袋或纸箱子扔出来,就赶紧拖走大啃大嚼。
经过一处又一处被大雪覆盖的村庄、田地、树林,恍然若梦。这乡间的情景其实也是冷清荒凉的,却强烈感觉到四处流露着掖不住的繁华劲儿。观察了半天,总算搞明白——原来远远近近栽了许多电线杆。
我的目的地排在最后。一车的人全空了,路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阿克哈拉到了,我家的黄房子到了。车停在我家小店门口。眼下的世界仍被大雪严密地封堵着,白茫茫直到天边。但对我来说,这个冬天已经结束了。之前觉得漫长难捱,如今猛然觉得,竟是那么地匆忙、草率、不知所措。
在热乎乎的地窝子里喝着茶,吃着包尔沙克,剥着糖……我又能为主人做些什么呢?只能拼命地为大家拍照了。然后再把照片回放给大家看……看大家这么高兴,真恨不能把相机也送给他们算了。
这场小小的轰动很快吸引来了一个大男孩,一个小媳妇和两个姑娘。大家陆续涌入地窝子来参观我和我的相机。这个地方真热闹啊,居然有四家人。
这四家人的驻地紧傍着一座巨型的沙丘。那沙丘突兀、光洁地耸立在平坦的荒野中。寸草不生,壮观极了。之前经过时,副驾座上的那个男人频频示意我注意,并建议我下车拍照。他告诉我,这是附近骑马一天路程的区域内最大的“沙子山”,是牧人们放牧、迁徙时非常依赖的一处古老而重要的地标。
真漂亮,真壮观啊。我要是住在这里的话,保准每天都会爬上去看看。
装好马后,往下一路上再也没有耽搁了。汽车对直往北开,不再一路过地窝子就停车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