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新邻居
明明只多了两个小孩,可一出门,顿感到处都是小孩。从扎达往下,一字排开五个。整天扯着旗子跑来跑去,分作两派打伏击战。然后再分为两派在沙地上挖陷阱。挖好后盖上碎草,铺上破塑料袋,撒上沙子,掩饰一番,再引诱另一派去踩。往往,踩中陷阱的人会比挖陷阱的人还要快乐。
这一家五口人,大大小小,一个比一个长得黑。黑得没鼻子没眼,真让人诧异。同样是放羊的,居麻一家为啥就没那么黑?新什别克家的人也都挺白的啊。再一想,对了,他们那边缺水嘛!可再一想:长得黑怎么能和缺水联系到一起呢?好像人家从来不洗脸似的……我真无聊。
那个大一点的黑孩子叫阿特罕。开始还以为他才三四岁,一问之下,已经五岁了。
新邻居家的猫和我们两家的猫倒是非常客气,见了面还握握手。
他家直接把花毡铺在粪地上,一家人就在上面吃饭、睡觉。家什也摆得极简单,很多包裹都没拆。看来不打算长住。
马呢,刚到地方,转个身就跑得没影了。
房子又搭得非常小,比一般的毡房少支了一排房架子。而且房架子拉得很开,使得室内空间极其低矮。这样,只需一只小小的铁皮炉就能把房间烧热了。
可能正是停留时间短暂的原因,新邻居家的羊没与我们的羊合群。晚上独自停在羊圈东面倾斜的空地上。早上错开时间出发,并尽量赶往两个方向放牧。
虽说隔壁都是小狗,但数量上占优势,叫起来是双重奏。因此在气势上,双方仍然势均力敌。
领地有外狗入侵,熊猫狗当然理直气壮了,卫国战争嘛。而对方呢,主人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因此在战斗中,双方的愤恨程度不相上下。
于是没日没夜地叫啊,吵啊,咬啊……嫂子心烦意乱,不住地说:“安拉啊,安拉!……”
当初驼队刚刚停下来,这两只狗对地形迅速作出判断,双双占据了新什别克家的地窝子屋顶(说来也奇怪,刚到一个陌生地方,就晓得地窝子屋顶是“地暖”),以此为据点和我家的熊猫狗展开了持久战。
有什么好吵的呢,统统都饿着肚皮。
可房子搭起来后,进去一待,竟无比闷热。原来,在房架子、檩杆和盖毡之间,还裹了一层不透气的塑料布。
新邻居家的羊无论怎么看都不对劲,一个个长得怪模怪样,特不协调。哪里不协调呢?据我进一步观察,原来是腿太细了——看吧,一个个硕大的身子,却由四根纤细小棍支撑着,难怪看着不对劲……可回头再看我们的羊,竟发现我家的羊腿也一样细。不知为什么,我家的羊就很顺眼。
我则暗暗担心,这么冷的天,居然住毡房!岂不冷死了?而且家里还有小孩子呢……
这家人一到地方,拾掇完毕,第一件事就是在羊群过夜的斜地边也立了个高高的假人。可我们在沙丘最高处不是已经立了一个假人吗?难道是因为没有羊圈保护,所以格外谨慎?
第一天,这家人全挤在萨依娜家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完羊,大家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帮着起毡房了。男人们讨论了许久,最后驻地选在了羊圈西侧、新什别克家地窝子东面的空地上。虽然地面有些倾斜,但再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了。
除了人以外,热闹的还有狗。新邻居家有两只狗,一只半大的小狗,一只两个月大的小小狗,都毛茸茸胖乎乎的。平时很是好脾气,很会卖乖。每当女主人出现时就冲上前跳上爬下,前后绕着谄媚。但一看到熊猫狗就立刻进入战备状态,毫不客气。
我家的熊猫狗不消说了,每天分给它的狗食还不够填它牙缝的。新来的一家则根本没见他们喂过狗。小小狗整天可怜兮兮地反复舔羊碗——他家有一只冬羔,整天拴在毡房门口晒太阳,面前摆只碗。那碗随时都是空的,可小小狗还是隔三岔五满怀希望地过去瞅一瞅,舔一舔。舔得锃亮。小羊卧在毡房墙根儿,无奈地看着它,似乎想说:“要真有吃的,还轮得到你吗?”
只多了一家邻居,我们的沙窝子却足足热闹了五六倍。新来的两个男人加上新什别克、胡尔马西和热合买得罕,以及刚刚来到新什别克家做客的两个“外国哈萨”,再加上这边的扎达和居麻,共九个男人。整天聚在我家地窝子里打牌、赌钱,赌注为一元。还不停地抽烟,乌烟瘴气,满床烟灰。又挤得满满当当,害我和嫂子想喝茶都没地方铺餐布。为什么不聚在新什别克家?因为他家有小婴儿,不能吵着,不能呛着。这群人还蛮懂事。
那只小小狗真是初生小狗不怕大狗。别看才一丁点儿大,在饿着肚皮的情况下,也能把熊猫狗咬得团团转。
为表示感谢,新来的一家人在毡房搭起的第一天就煮了肉,请所有人过去做客。当时已经很晚了,再加上人太多,我便没去,一个人早早地铺床睡下了。第二天早上居麻吓唬我:“你为啥不去?他们生气了!说你看不起他们。于是专门给你留了一大块肉,白白的,肥肥的。马上就给你送来了!要亲眼看着你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