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开始感到害怕,觉得不该去想灵魂的事。他饿了。现在该吃他带的午餐了吗?他不知道,但他觉得最好把它吃了。他朝挂衣服的地方挪动着,摸索着地面,找到了他的铁餐盒。
比利崇拜艾瑟尔。除了漂亮,她还十分有趣,很聪明,很有勇气。她有时甚至敢顶撞爸爸。她跟比利讲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比如每个月来一次的插曲,女人所谓的“诅咒”,还有让英国圣公会牧师匆匆离开小镇的“公然猥亵罪”是什么意思。她上学的时候一直是班里顶尖的好学生,她的作文《我的小镇或小村》在《南威尔士回声报》举办的比赛上获一等奖。她赢得了一本《卡塞尔世界地图》。
他靠墙坐下来,喝了一大口又冷又甜的茶水。当他开始吃那块抹了油的面包时,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响动。他希望那是里斯・普莱斯靴子的声音,但这不过是一厢情愿。他听过这种嘎吱吱的声响——耗子。
他感到一阵委屈,泪水涌上了眼眶。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会遭受这种惩罚?随后他又打起精神,振作起来。这又是一种考验,就像在吊笼里那样。他会让他们知道自己足够坚强。
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铁盒,把蛋糕放在里面。她又切了两片面包,在上面抹了油脂,洒了点儿盐,也放进了铁盒里。所有矿工都带这种铁餐盒。如果他们把吃的用布裹着带到地下,不等到上午的小休就会被老鼠吃光。妈妈说:“等你把工资带回家,你的餐盒里就会有一片煮培根了。”
他应该继续工作,哪怕黑灯瞎火也一样。他拿定了主意。自打灯光熄灭后他第一次活动起来,把铁锹放在地上,往前使劲推,尽力铲起灰土。掂起铁锹的时候,他从重量上判断上面是否有东西。他转身走出两步,然后举起铁锹,试图把垃圾倒入道车,但他错估了高度。铁锹磕在车帮上,感觉突然变轻,灰土全倒在了地上。
“要,谢谢。”
他要调整一下。他又试了一次,把铁锹抬高些。随后倾倒下去,感到木制的锹把撞到车帮的上沿。这次好了一些。
接着,他的矿灯灭了。
“哦,那不行,不能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艾瑟尔说,“他们准备了六千把红木椅子,都特别做了记号,把来宾的名字用金字写在椅背上。”
火苗一开始闪烁不定,他担心地看着挂在钉子上的矿灯,但他知道如果有沼气的话火苗会变长。眼前的情况看上去不像,所以他便打消了疑虑。后来火苗就整个熄灭了。
爸爸说:“他们应该想要前排的位置,这样他们就可以看清表演了。”
他从未经历过眼前的这种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一块灰色,整片黑色没有任何过渡变化。他把铁锹抬到与脸同高,就快贴到自己鼻子上了,但他根本看不见它。也许瞎子看东西就是这样。
妈妈说:“要我把它放进你的餐盒吗?”
由于作业面让他离道车越来越远,他偶尔还是会弄错,后来他大声数着自己的步子,才准确起来。他习惯了一种固定的节奏,尽管肌肉酸疼,他还是能够坚持下去。
“啊,谢谢你,艾丝!”比利说。他最喜欢蛋糕了。
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脑子便腾出空来,胡思乱想起来,这实在有些不妙。他琢磨着这条坑道在自己面前还要延伸多长,已经弃置不用多久了。他想着头顶上的土地,足足有八百米厚,整个重量仅靠这些陈年的木板支撑。他想起了他的哥哥韦斯利,想起其他死在这座矿井里的人。当然,他们的灵魂不在这儿。韦斯利跟耶稣在一起。其他人可能也一样。如果他们全都待在一个地方的话。
她吻了吻比利的脸颊。“我跟管家杰文斯夫人说我们没有鞋油了,要去镇上买。”艾瑟尔在泰-格温工作,也住在那儿,那是菲茨赫伯特伯爵的大宅,在三里外的山上。她把一个用干净抹布裹着的东西递给比利。“我给你偷了一块蛋糕。”
“很好,很安静,”她说,“伯爵和公主在伦敦参加加冕礼。”她看着壁炉上的钟,“他们马上就该起床了,要早早赶到修道院去。她会不高兴的,她不习惯早睡早起,但她不能在国王的庆典上迟到。”伯爵的妻子碧是位俄国公主,十分尊贵奢华。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他该怎么办?他应该拿着矿灯去照明站,但他根本无法按原路穿过坑道返回,就算他能看见路也白搭。他会在这种黑暗中磕磕绊绊走上几个钟头也找不到路。他弄不清这段废弃的区域延伸多少英里,他也不想让那些人派救援队寻找他。
艾瑟尔在桌边坐下。爸爸问她:“大宅里面怎么样?”
他应该等普莱斯来,仅此而已。这位助理说过“过一会儿”就回来。这可能意味着几分钟后,或者一小时,甚至更多。比利怀疑有可能要等很久,不会很快。普莱斯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盏安全灯不会被吹熄,再说这里也没有风。普莱斯拿走了比利的矿灯,换了一盏快没油的灯给他。
一开始比利的收入不会太多,但总能为家里补贴些开销。他不知道妈妈能允许他留多少零花钱,最终他能不能攒下足够的钱买辆自行车,世上再没有他更想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