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朋友
鲁鲁松开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书包。解脱了的男孩从地上拿起他们的书包,对站在河边的同伴说:
喊完以后,鲁鲁走向自己的书包。我看到的是一个十分清秀的男孩,流出的鼻血使他身上的白汗衫出现一条点点滴滴的血迹。孩子在书包旁蹲下来,将里面的课本和铅笔盒拿出来重新整理了一遍。这个孩子蹲在黄昏的时刻里,他身体因为弱小而让人疼爱。整理完后,他站起来将书包抱在胸前,用衣角擦去上面的尘土。我听到他自言自语:
后来她站起来,拿着一张如同床单一样的薄膜向我走近,走到绳子旁时她毫无顾忌地挥抖起薄膜上的水珠,水珠溅到了我的身上。她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她看了我一眼,接着将薄膜晾到了绳子上。
“我要去告诉哥哥,我哥哥会来找你们算账的。”
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她遭受岁月摧残的脸,脸上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她那丧失了青春激情的目光看到我时,就像灰暗的尘土向我飘浮而来。她转身走向井台,无情地向我呈现了下垂的臀部和粗壮的腰。我是这时候转身离去的,我内心涌出的悲哀倒不是冯玉青对我的遗忘,而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到美丽的残酷凋零。那个站在屋前迎着朝阳抬起双臂梳头的冯玉青,在我此后的记忆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鲁鲁站在那里向他们喊道:
这就是我在家乡最后一年,也就是我即将成年时的内心生活。这一年我认识了鲁鲁。
后来我听说冯玉青是搭乘外地农民的水泥船回来的,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她右手提着一个破旧的旅行袋,左手牵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通过跳板来到了岸上。我可以想象她当初的眼睛如同黑夜来临般灰暗,命运对她的歧视,使她窘迫地站在岸边东张西望。
我时刻回忆起苏宇在河边等待我时的低头沉思。苏宇的死,使友情不再成为即将来到的美好期待,它已经置身在过去之中了。我是在那时候背脊弓起来的,我弓着背独自行走在河边,就像生前的苏宇。我开始喜欢行走,这是苏宇遗留给我的爱好。行走时思维的不断延伸,总能使我轻而易举地抵达过去,和昔日的苏宇相视而笑。
冯玉青没有回到南门居住,而是在城里安顿下来。一个新近丧偶的五十岁的男人,租给了她两个房间。第一个晚上他就偷偷摸摸地爬到了冯玉青的床上,冯玉青没有拒绝他,到了月底这个男人向她索要房租时,冯玉青这样回答他:
苏宇死后,我重新孤单一人。有时遇到郑亮时,我们会站在一起说上几句话。但我知道郑亮和我之间唯一的联系——苏宇,已经消失。所以我和郑亮的关系也就可有可无了。当看到郑亮兴高采烈地和新近结交的工厂朋友走在一起时,我的想法得到了明确的证实。
冯玉青在白天和黑夜从事着两种性质的劳动。夜晚的工作使她遇上了职业敌人,警察的出现迫使她选择了另一种生活。
河边的男孩把书包狠狠地扔在地上,又走上去踢一脚,然后才跑向同伴。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命运终于向我流露了令我感激的微笑。我全新的生活在北京开始展开,最初的时候我是那样地迷恋那些宽阔的街道,我时常一人站在夜晚的十字路口,四周的高楼使我感到十字路口像广场一样宽阔。我像一只迷途忘返的羊羔迷恋水边的青草一样,难以说服自己离去。
“还给他吧。”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家乡城里那幢破旧的楼房里,赤条条的冯玉青和她一位赤条条的客人,暴露在突然闯进来的警察面前。正在沉睡的鲁鲁被刺眼的灯光和响亮的训斥声惊醒,他睁大乌黑的眼睛迷惑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切。
“第一个晚上就付给你了。”
我看到他抬起手臂去擦眼泪,他无声地哭泣着往前走去。
也许这就是冯玉青皮肉生涯的开端。与此同时,她干起了洗刷塑料薄膜的工作。
“我哥哥会来找你们算账的。”
冯玉青已经把我彻底遗忘,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认真记住过我。那么一个下午,在鲁鲁还没有放学的时候,我独自来到这里。那时冯玉青正在楼前的一块空地上,在几棵树木之间系上晾衣服的绳子。她腰间围着一块塑料薄围裙,抱着一大包肮脏的塑料薄膜向井台走去。这个似乎以此为生的女人将木桶放入井中时,已经没有昔日生机勃勃的姿态。她的头发剪短了,过去的长辫子永远留在南门的井台旁。她开始刷起了薄膜,连续不断的响声在那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刺耳地响起来,沉浸在机械重复里的冯玉青,对站在不远处的我,表现了平静的视而不见。如何区分一个少女和少妇,让我同时看到了昔日和此刻的冯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