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

是的，如果说人生是一条一划而过的线，那么，具有留存价值的只能是一些点。

护士说：“你们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也不希望健康人来胡调。健康了，赶路是正经。这腊梅，只开给病人看。”

人真是奇怪，蜗居斗室时，满脑都是纵横千里的遐想，而当我在写各地名山大川游历记的时候，倒反而常常有一些静定的小点在眼前隐约，也许是一位偶然路遇的老人，也许是一只老是停在我身边赶也赶不走的小鸟，也许是一个让我打了一次瞌睡的草垛。有时也未必是旅途中遇到的，而是走到哪儿都会浮现出来的记忆亮点，一闪一闪的，使飘飘忽忽的人生线路落下了几个针脚。

说罢，微微红了点脸。

一

步履再矫健的人也会有生病的时候，住医院对一个旅行者来说可能是心理反差最大的一件事。要体力没体力，要空间没空间，在局促和无奈中等待着，不知何时能跨出人生的下一站。

春天来了，腊梅终于凋谢。病人一批批出院了，出院前都到腊梅树前看一会儿。

二

各种树木都绽出了绿芽，地上的青草也开始抖擞起来，病人的面色和眼神都渐渐明朗。不久，这儿有许多鲜花都要开放，蜜蜂和蝴蝶也会穿墙进来。

它就是我在茫茫行程中经常明灭于心间的一个宁静光点。

病房最难捱的是冬天，冬天，我们有过一枝腊梅。

为此，我要在我的游记集中破例写一枝花。它是一枝腊梅，地处不远，就在上海西郊的一个病院里。

这时，腊梅又萎谢躲避了，斑剥苍老，若枯枝然。

把那些枯萎的长线头省略掉吧，只记着那几个点，实在也够富足的了。

几个病人在打赌：“今年冬天，我要死缠活缠闯进来，再看一回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