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拳击手伸过鼻子嗅了嗅,那一沓薄薄的白玩意儿在他呼出的气息里抖动着作响。
拿破仑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不只有一队狗组成的扈从,而且还有一只像喇叭手似的小黑公鸡走在前面开路。
尖嗓似乎一时晕了过去。
拳击手倒在地上,身子卡在两根车辕之间……一小道鲜血从嘴里流出来。
拿破仑走到皮尔京顿先生面前同他碰了杯。
“‘阿尔弗里德·西蒙兹,威灵顿屠马人兼熬胶工。经销皮革、马肉和骨粉,并供应犬舍。’你们难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要把拳击手拉到屠宰场去啦!”
动物们迸发出一阵恐惧的叫喊。就在这个时候,赶马车的人把手中的鞭子一挥,驾车的马一溜小跑,已经把车拉出了院子。动物们跟在车后边,力竭声嘶地喊叫起来。苜蓿挤到所有动物前面。马车这时已经加快速度,苜蓿也拼命迈动她那粗大的四条腿,尽力把步伐加快。“拳击手!”她喊道,“拳击手!拳击手!拳击手!”就在这个时候,拳击手好像听到外面的叫嚣,从货车背后的小窗户后面探出他那鼻子上生着一道白条的面孔来。
“拳击手!”苜蓿惊惧万分地喊道,“拳击手!出来!快点出来!他们要拉你去送死啊!”
所有的动物也都跟着大喊大叫:“出来,拳击手,快点出来啊!”但是运货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把一伙动物抛在后面了。谁也说不准拳击手是否听懂苜蓿对他说的话。但是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脸已经从窗口消失了,接着货车里面传出马蹄踢打板壁的巨大轰鸣声。拳击手正在拼命从马车里挣脱出来。如果在过去,他只要扬起巨蹄,几脚就能把货车像个火柴盒似的踢碎。但是可惜啊,他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力气啦。又过了一会儿,车棚里的踢打声越来越弱,最后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动物们气急败坏地向两匹驾辕的马哀求,叫他们把车停下来。“同志,同志!”他们喊道,“请不要把你们的亲兄弟送去屠宰吧!”可这两个愚笨的畜牲,冥顽无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相反的,他们抿起耳朵,越跑越快了。拳击手的脸再也没有从窗户后面显露。有的动物想跑到车前边把五根栏木的大门关住,可惜已经太迟了。一眨眼工夫,货车已经冲出大门外,迅速消失在大路上。拳击手从此就无影无踪了。
三天以后,动物们被告知,尽管威灵顿医院对他作了精心的治疗,他还是病逝了。这个消息是尖嗓通知大家的。他说,拳击手临终时刻,他一直守在病床边。
争吵的原因看来是拿破仑和皮尔京顿先生同时亮出一张黑桃A来。
动物们听了尖嗓这番解释,都松了一口气。这以后,尖嗓又继续描述了一些拳击手临终的细节:他受到如何关怀备至的疗理,拿破仑如何慷慨大度地支付巨额医药费用等等。动物们听了这一番叙述,心中最后的一些疑虑也都消失了。想到拳击手是在幸福中死去的,他们对失去这样一个同志就不那么悲痛了。
下一周星期日上午的动物集会,拿破仑也出席了。他为悼念拳击手的逝世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他说,虽然他未能把他们已经亡故的同志的遗体运回来,在农场安葬,但他已做了指示,用农场花园中的月桂树枝编制了一个大花圈,运送过去安放在拳击手的墓上。另外,再过几天,农场的猪还准备举行一次追悼性的宴会。拿破仑最后以再次引证拳击手生前最爱说的两句话——“我要更努力工作”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是正确的”结束了他的发言。每个动物最好也把这两句话当做自己的座右铭,他说。
在预定举行纪念性宴会的那一天,一辆杂货商的货车从威灵顿驶来,把一个大木箱送交农场的住宅。这天晚上农场住宅响起震耳欲聋的歌声,接着又传来阵阵喧哗吵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直到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在一阵打破玻璃的哗哗啦啦的巨响中,住宅中的喧嚣才停止。第二天直到中午,住宅里一丝动静也没有。流传着一种谣言:猪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笔钱,又给自己买了一箱威士忌酒。
“这是我见过的最叫我感动的景象了!”尖嗓抬起一只蹄子,抹去脸上的一滴眼泪说,“我守在他的床边,直到他咽了气。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经虚弱得讲不出话来。他在我耳边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风车重新建成。‘前进啊,同志们!’他嘶哑地说,‘以造反的名义向前进!动物农场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就是拳击手同志最后说的几句话,同志们!”
说到这里,尖嗓的脸色突然变了。他首先沉默了一会儿,又用两只小眼睛猜疑地左右扫视了一遍,才接着往下说。
他说,据他所知,在拳击手被送走的时候曾经流传过一个愚蠢而恶毒的谣言。有的动物说他们看到运走拳击手的货车上写着“屠宰场”字样,因之匆忙作出结论,认为拳击手是送去被屠杀了。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尖嗓说,居然有这种愚蠢透顶的动物。尖嗓越说越气,一面甩动着尾巴,一面左蹿右跳。他尖声大叫:动物们居然这样不了解他们敬爱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这件事解释起来其实也非常简单。运货的马车原来是一个屠宰商的财产,后来被兽医买去,还没有来得及把车上的旧名称涂掉。误会就是由此引起的。
雪球成了一个隐形的恶魔,渗透到他们周围的空气里,随时随地对他们制造各种祸端。
只剩下那四只小猪还在浑身发抖地等着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