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牛河 能干又忍耐力强的无感觉机械
终结这幸福而深厚睡眠的是敲门声。谁在敲着这个房间的门。眼睛苏醒时环望四周,一瞬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然后扫了一眼身边的三脚架,才想起是在高圆寺的公寓里。谁在用拳头敲着这个房间的门。为什么要敲门呢,牛河的意识突然集中,然后不可思议的想到。门上有门铃。用手指按一下就行。很简单的事。可是这个谁还特地的敲门。而且是非常用力的敲门声。他皱起脸,看着手表。一点四十五分。当然是下午的一点四十五分。外面很亮。
牛河关掉收音机,吸了一根七星。将烟深深的吸进肺部,再缓缓吐出。将吃光的桃子罐头当做烟灰缸使。继续这样的生活方式,死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走到不愿的外面,在什么阴暗的地方一个人倒下。即使现在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在黑暗中发出悲鸣,那个声音也传递不到任何人那里去。可是即使这样,死之前也不得不苟且活着,活着的话也只能以我的方式。不是自夸,出自之外我没有别的生存方式。而且不是特意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牛河在这世上几乎比谁都能干。
牛河当然不会答应这个敲门声。他在这里的事谁也不知道。也没有谁会问。恐怕是推销员啊或者卖报纸的吧,就是那种事。对方也许需要牛河,牛河这边可不需要他们。他就这么靠着墙壁盯着门,沉默着。这段时间里肯定会放弃然后去别的地方的吧。
第二天早上,牛河吃了起司,咸饼干和速溶咖啡的早餐,收拾心情又开始坐在相机前。和前天一样观察着进出公寓的人,拍了好些照片。可是那里既没有天吾也没有深田绘理子的身影。只能看见弓着背的人们,面对新的一天迈出惰性的脚步。吹着晴朗强劲的风的一个早晨。人们口中吐出白气,消散在风里。
牛河这么一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戴上了针织帽,穿上深蓝色的双排扣军服式外套,将围巾咕噜咕噜的卷上脖子。然后从公寓的玄关离开,跑向少女离去的方向。
不要去考虑多余的事,牛河想。加厚皮肤,坚固心的墙壁,规则周正的重复每一天每一天就好。我只不过是机械罢了。能干又忍耐力强的无感觉机械。从一边的口吸进新的时间,置换成旧的时间再从另一个口吐出去。存在,就是自身作为机械存在的理由。必须再一次回归到——那纯粹的运转——不知何时终将迎来结束的永久运动。他坚定起意志,封上心的盖子,将深绘理的印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少女尖锐视线残留下的痛已然稀薄,现在化作了不时的迟钝的疼痛。那样就好,牛河想,那样就好,比什么都强,我是有着复杂背景的单纯系统。
牛河记忆的加速器踏遍了每一个角落,在脑袋里全速运转着。眯起眼睛,像拧抹布那样搅着脑细胞。神经一抽一抽的作痛。然后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某人不就是神田绘里子么。他没有见过深田绘里子的真人。只见过报纸的文艺栏上刊登的照片。即使那样那个少女身上与生俱来的超然的透明感,和那小小的黑白脸部照片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她和天吾当然因为改写《空气蛹》的事见过面。她和天吾个人变得亲密,藏身在他的公寓里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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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想喝酒。如果可以想将威士忌咕噜咕噜倒进玻璃杯子里,然后一口干掉。想着到外面买去。附近就是酒屋。可是结果放弃了。即使喝了酒,什么都不会改变。她在镜头的那侧看着我。潜入这里偷拍别人的我的歪歪斜斜的脑袋和肮脏的灵魂,那个美少女看到了。这么事实怎样也不会改变。
那个少女确实有什么。有着普通的人没有的特殊的什么。牛河这么感觉。深田绘里子的事他几乎是一无所知。说到现在知道些什么,她是领袖的独生女,十岁的时候一个人逃离了【先驱】,寄住在知名学者戎野先生的家里长大,不久前写了名为《空气蛹》的小说,借川奈天吾之手成了最佳畅销书。现在行踪不明,警察也下了搜查令。
牛河离开相机前,靠着墙壁,仰望着浮起污迹昏暗的天花板。那段时间什么都没想。也没有痛感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感到黑暗蔓延的昏暗。他想起了在中央林间的那栋屋子的事,想起了草坪的庭院和狗的事,想起了妻子和两个女儿。想起了那里照耀着的阳光。然后考虑着两个女儿的体内有着自己的遗传因子。有着歪斜丑陋的脑袋和扭曲灵魂的遗传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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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所有发给他的牌都用完了。本来手段就不高明。可是不断的努力,最大限度的利用着不充分的条件。脑子全速运转,巧妙设置赌金。一段时间内看起来非常不错。可是手里已经没有一张牌了。桌子上的灯撤掉,聚集的人们就会各自离去。
那个少女和谁有点像。牛河知道的某个人。最近看到过的某个人。外表看也许是电视演员。可是牛河最近除了新闻节目没看电视,也不记得对美少女演员有什么兴趣。
上午牛河到车站前的量贩店买了小的电暖炉。然后在之前的那家荞麦屋里打开报纸,吃了温热的天妇罗荞麦面。回到房间前站在公寓的入口,看着昨天深绘理热切的仰视过的电线杆。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引起他注意的东西。黑乎乎粗壮壮的电线在空中像蛇一般彼此缠合,变压器占据一方。那个少女在那里看着什么呢。或者是在寻求着什么。
二点半时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女从公寓的玄关出来。她没拿东西,快速的横穿了牛河的视线。他慌慌张张地按下相机的快门,拍了三次。看见她还是第一次。瘦瘦的,身材纤长,五官漂亮的少女。姿势也好。看起来像芭蕾舞女演员。年龄十六或者十七,穿着褪色的蓝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套着男式的皮夹克。头发都塞在套头运动衫的前襟里。她走出玄关几步站住,眯起眼睛仰视了一会正面的灯柱上方,然后视线重新落回地面,再迈出步子。向路的左侧转去从牛河的视野中消失了。
回到房间里试着打开电暖炉。打开开关后立马散步出橘色的光,肌肤也感到了亲密的温暖。虽然称不上是十足的暖流,有和没有还是不一样的。牛河靠着墙壁轻轻交叉手臂,在小小的日光中短短的睡去。没有梦,只是想着纯粹空白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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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少女再次出发。牛河将喝了一半的罐装咖啡放在脚边,注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起来少女对走路这个行为集中神经。那像是横穿在没有一点波纹广阔的湖面上的走法。这么特别的走的话,应该能既不下沉也不沾湿鞋子的走在湖面上吧。就像是习得了这样的秘法似的。
结果那个傍晚一张照片也没拍。靠着墙壁闭着眼睛,抽了好几根七星。打开桃子罐头吃了。时钟指向九点,到洗漱间刷牙,脱了衣服钻进睡袋里。颤抖着入睡。寒冷入骨的夜晚。可是他的颤抖并不是仅仅因为夜晚的寒冷。冷气是从他身体内部出来的。我究竟该到哪里去呢,牛河在黑暗中问着自己。大概是我从哪里来的吧。
稍微前进之后,牛河再次看见了少女的身影。深绘理在路边上站着,热切的望着小小的文具店前的摆设。大概那里摆着什么惹起她兴趣的东西吧。牛河迅速背对着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拿出零钱,买了温热的罐装咖啡。
少女视线贯穿的痛苦,还残留在胸口。或许永远都不会消退。或许很久以前就一直停留在那里,只是我现在才发觉那个存在罢了。
那孩子走的相当快,也许追不上。不过少女两手空空。那就是她不打算去很远的标志。与其冒着尾随被对方发现的风险,乖乖在这里等着她回来才是上策。这么想着,牛河却不得不去追着她。那个少女毫无理由的撼动了牛河的什么。像是在黄昏的瞬间,带着神秘色彩的光,唤起了人心中特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