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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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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天黑得很早。我们俩躺在床上磨牙,春琴忽然对我说,只要一闭上眼睛,过去村子里发生的那些事,就会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浮现。“将来有一天,等我们两个人都死了,这片地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也许没人知道,这里原先有过一座千年的村庄,村子里活过许许多多的人,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这是他们祖孙之间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同彬说,他从这个秘密中受到的教育,远比从祖父那获得的无数箴言都要深刻得多。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若有所动。我告诉她,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试着把这些故事写下来。春琴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赞成,只是说:“你辛辛苦苦写了半天,我又不识字,给谁看?”我说,我可以把写下来的故事读给她听。这时,春琴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对我说: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奶奶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没有冰箱。当然,也没有邻居。当手机的电池耗尽之后,我与同彬的联系也一度中断。

儒里赵村决定拆迁的那阵子,得到消息的村民们连夜在新田里栽种果树和茶树,巴望着日后跟赵礼平谈判赔偿款时,手里能够多一些讨价还价的筹码。如今,这些梨树、桃树和杏树长得一人多高,蔚然成林,树上挂满了累累果实。田埂上移栽的那一畦畦茶树,也都抽出了一丛丛的新叶,可惜无人前来采摘。同彬摘下一颗毛桃尝了尝,说又酸又涩。我们小心翼翼地拨开横七竖八的树枝,在茂密的果林中穿行。风从头顶上呼呼刮过,除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泄水般的车流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我们用玻璃瓶改制的油灯来照明,用树叶、茅草和劈柴来生火做饭,用池塘里的水浇地灌园,用井水煮饭泡茶。春琴在屋后挖了一个地窖,用来储存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我们通过光影的移动和物候的嬗递,来判断时序的变化。

“说句真心话,我后来遇到过的那些女人,包括两个莉莉,没有一个及得上曼卿的一个零头。”

其实,在我和春琴的童年时代,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我们的人生在绕了一个大弯之后,在快要走到它尽头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出发之地。或者说,纷乱的时间开始了不可思议的回拨,我得以重返时间黑暗的心脏。不论是我,还是春琴,我们很快就发现,原先急速飞逝的时间,突然放慢了它的脚步。每一天都变得像一整年那么漫长。就像置身于台风的风眼之中,周遭喧嚣的世界仿佛与我们全然无关,一种绵长而迟滞的寂静,日复一日地把我们淹没。在春琴“骨头都长出苔藓”的抱怨声中,我则暗自庆幸——便通庵,或许真的是我那料事如神的父亲所留给我的神秘礼物。

第二天一早,我从卧室的床上醒来。在浮薄而不安的梦境中,我一度以为自己置身于邗桥新村的公寓中。后来,我又觉得自己是在青龙山采石场的传达室里——我梦见那个接替我的老头正在一刻不停地与我说话,但他到底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我闻着墙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石灰和墙漆的甜味,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阵,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便通庵里,躺在同彬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席梦思大床上,只是身边不见了春琴。

我们从果林里钻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便通庵仍在原来的地方。这座孤零零的破庙远离村庄,虽然看上去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却从当年大规模的拆迁中得以幸存。门前的那片池塘还是从前的样子,四周长着菖蒲和芦苇,一片油绿。池塘的一角甚至还可以看见几团荷叶,荷花杆高出水面之上,迎风摇曳,含苞欲放。便通庵往西,是一排低矮的红砖瓦房,那是大队当年的养猪场。墙上用白漆刷出来的“农业学大寨”五个字,在残存的夕照中依然清晰可辨。由猪舍再往西,就可以看到高定邦当年提议开挖的那条水渠。水渠两侧的大堤上,各栽着两排塔松,越过蓊蓊郁郁的松树的树冠,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城镇以及高速公路上矗立的广告牌。

天色阴阴的,屋外下着小雨。床边橱柜上的一盘蚊香就快要燃尽了。我来到了屋外的井台边,在灰蒙蒙的细雨中,我终于看见了她的身影。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不能帮他做出判断。这就是赵礼平。他的那点心思,你永远猜不透。

在池塘对岸的一块空地上,春琴正在挥锄刨地。

唐文宽和王曼卿举家迁往江都之后,这座院宅由渔佬柏生接手。两年之后,柏生又将它转卖给了宝亮。宝亮为了在拆迁中多要一些赔偿费,在花园里连夜加盖了一处厂房。这座花园几经易手,早已不复旧观,时移物换,环睹萧然。同彬站在当年曼卿为他翻眼皮的那处墙根下,目光追逐着一只黑翅的大蛱蝶,看着它在瓦砾堆上翩然翻飞,神情漠然,若有所思。我提醒他,时候不早了,不如去新田转转,同彬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我笑道:

我和春琴渐渐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之后,她脸色也逐渐地红润起来,身体开始了报复性地发胖。当她打喷嚏的时候,短袖衬衫的纽扣随时都有崩飞的危险。我曾多次催促她去街上再买一张床,可是春琴总是借故推托。她说,反正她一个人睡觉也害怕,不如就这样凑合下去算了。她睡东头,我睡西头。

最后,我们去了王曼卿的花园。

当金灿灿的丝瓜藤开了花,当紫色的扁豆花爬满了屋前的木廊架时,盛夏在蝉鸣和暴雨中悄然结束,硬朗的西风渐渐透出了一丝凉意。在无事可干的晌午和晚上,我们就躺在床上说话。

说到这里,同彬的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噎。经过这么多年的世事变幻,那个我一直不太喜欢的小脚老太太,似乎忽然在我眼前变得慈祥可亲起来。

提到赵礼平,同彬告诉我,他们曾在北京的一个订货会上见过面。也许是久未谋面的缘故,同彬当时心头一热,把“打死我也不搭理他”这样的誓言丢到了九霄云外,远远地叫了礼平一声。赵礼平似乎没听见,他没回头。于是同彬又叫了一声。赵礼平终于止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一脸恼怒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叫?就像我不认得你似的。”随后,“他连手都没跟我握,就在一帮小喽啰的簇拥下走了。那么,他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认出我是谁了呢,还是没认出来?”

8

其实,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赵礼平的资金链出了点问题。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我还听说,当地政府的负债也已经超过千亿元之巨,“这块地,也许还得一直这样荒下去。”

春琴从集市上买来了种子,在池塘边新开出来的大片空地上,种上了菠菜、苏州青、水芹、芋头、芫荽、黄花菜。她甚至还种了一畦澳大利亚的奶油生菜。在新丰莉莉曾经嘱咐她不论如何都要栽上紫藤的木架边,春琴毫不犹豫地种了一溜丝瓜和扁豆。

同彬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我,诧异道:“既然他们费了半天的劲,把整个村庄都拆掉了,这么多年来,这块地方怎么也没派上用场,不管不问,任其抛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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