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欢迎光临!”
女人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发现了自己,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悚然。
说着,女人将身子倚靠在客厅中央的一只方形紫檀木桌子上,两条白皙的胳膊好似动物一般慵懒地耷拉在桌面上,身穿衣领有素雅条纹的衣裳,系着双面用和服腰带,梳着银杏叶发髻,呈现出与昨夜大不相同的情趣,我首先感到了惊讶。
“……Arrested at last(终于被逮住了)……”
我在车子里摇晃了许久,坐在我身旁的,理所当然的就是T女,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大概是为了监督我的蒙眼布是否可靠才来陪乘的吧。其实,即使没人监督,我也绝不想取下眼罩。在大海之上结识的梦幻女,在大雨之中的人力车篷中,夜晚大都会的秘密,盲目、缄默——所有的一切浑然一体,我被抛进了浑如神秘怪异的浓雾之中。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君,即使你乔装打扮,三年来梦寐难忘的这一位的面影,如何会疏忽看漏?妾打一开始就知道戴着头巾的女人是君,觉得依然有着好奇之雅兴的君很有趣。妾想,君说要见妾,或许也是出于这种好奇之雅兴吧。太叫人高兴了,简直让人无法分辨,依君的吩咐,明夜一定恭候。然妾亦有自身的情况和考量,能否请君于九时至九时半之间到雷门?那儿有妾遣去迎君的车夫,必能找到并将君接到寒舍。诚如君之住址须保密一样,今日妾之住处亦无法告知。在车上,会请君用眼罩蒙上眼睛,敬请原谅。若君不肯应允,则妾将永远与君无法谋面,还有比这更令人伤心之事吗?
过了一阵,女人分开我紧闭的双唇,将一支烟卷插入我嘴里,还划着火柴为我点燃香烟。
透过潦草书写的墨水笔迹,看上去就像发出珍珠丝绸般的光亮。没错,就是她书写的。看电影的过程中,她好像去上过一两次洗手间,看来她就是在那时写好了回信,悄悄塞进了我的后衣领。
过了一个小时,车子停了下来。车夫粗糙的手牵着我,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走了两三百米,用钥匙打开了像是栅栏的后门,把我带进了家中。
“好,上车坐吧。”
车夫头戴馒头式斗笠,身穿雨披,他的话音刚消失在瓢泼大雨声中,突然又跑到我的身后,用双层布条迅速在我眼睛上缠上两圈,连太阳穴的皮肤都被扭曲了。
他那双粗糙的手抓住我,慌慌张张地把我推进车里。
“老爷,请上车。”
雨水打在一股潮湿味的车棚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我的身旁肯定坐着一位女郎,白粉的香味和温暖的体温充溢在车棚之中。
上面写着“Mr.S.K”。
我的眼睛依然被蒙着,独自一人留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传来了纸槅门的开门声。女人像条人鱼,一声不吭地倒向我的身体,仰卧在我的膝盖上,上半身贴向我,双臂绕到我的脖子后面一下子解开了两层布条结扎的带扣。
像平时那样脱下上衣,只剩一件衬衣时,从头巾后面啪地掉下一个折成方形的纸片,
房间有八铺席大小,不论是建筑还是装修都相当出色。木头花纹都是经过挑选的,可是,如同这女人不明的身份一样,我分不清这儿究竟是酒馆、妾宅还是上流好人家的公馆。此外,走廊外面种有茂盛的树丛,再朝外有板壁围护。就眼前所见,基本上无法判断这个住处在东京的什么方位。
虽然如此,可是她明天晚上会如约前来吗?我无法猜测比过去阅历更加丰富的女人的能力,就做出像以前那样的举动,是否反而会被她抓住弱点。我带着种种不安和疑虑返回寺庙。
好不容易到达雷门,我的外套、手肘和手腕处到处是水,我茫然若失地站在雨中,借着弧光灯的光线环视周边,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也许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正在窥视着我呢。于是,我暂时站立不动,不一会儿,从吾妻桥方向的黑暗处,一盏红灯笼开始移动,哐啷哐啷地从市区电车的铺路石上跑来,那是一辆老式两人座的人力车。
开始跑动的人力车,为了搞混方向,故意在一个地方绕上两三圈,忽而向左,忽而往右,
第二天晚上,下了场瓢泼大雨。我完全改变了穿着,在对襟大岛绸衣服上穿上用橡胶布抽紧的外套,暴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绢布雨伞上,我迎着水流外出。新堀的沟渠泛滥,弄得大街上水漫金山,我把布袜子脱下掖在怀里,水淋淋的光脚在成排民居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充沛的雨量从天倾泻而下的喧嚣声中,什么都被浇灭了。原本热闹非凡的广小路大街上,大都防雨套窗紧闭,两三个男人将衣服的后襟撩起掖进腰带,好似败兵在溃逃。除了电车劈开铁轨上的积水向前行驶之外,只有竖立的一根根电线杆子和广告的灯光,朦胧地照亮大雨迷蒙的天空。
似乎在迷宫里打转转,一会儿过电车道,一会儿又过了一座小桥。
在阅读此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知何时起完全成了侦探小说中的人物,不可思议的好奇心和恐怖在脑海中盘旋。令人感到那女人因为十分了解我的癖好,才故意搞出那样的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