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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美子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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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先生过分焦虑时,富美子就这样呵责他。被她一骂,老人就像鼻涕虫被撒上了盐巴,闭上眼睛蜷缩起来消失了。那时候的美富子,活像一名驯兽师在调教兽性大发的狮子老虎,让旁观者看得好不提心吊胆。

随着我与隐居先生毫无顾忌的交往日渐深入,他的病态癖好暴露得越来越露骨了。我出自一种好奇心,把老人引向更加深入的地方。为了达到目的,我有必要交代一下自己冷酷的个性。我故意夸张地讲述自己过去丑陋的经历,努力从隐居先生的头脑中消除其羞耻的观念。如今想来,那时我并不是只有想知道别人秘密的单纯的好奇心,或许在内心深处还潜藏着一种难于抑制的欲求在驱使自己。我和隐居先生成了同伴之后,也许想着在感情的深处搜寻彼此之间令人忌讳的底线。听到我的告白,隐居先生极有同感,把他自己相似的经历也毫无保留地端了出来。他从孩提时代到画家以上的漫长岁月的经验,在滑稽、丑陋和新奇方面比起我的来,要丰富得多,倘若一一记录于此,那就不胜枚举,故一概省略。在此只举一例说说他的新奇。据说隐居先生并不是第一次把竹制长凳当作模特的展台搬到客厅中央来使用,在这之前,他就频频在密闭的房间里放上竹长凳,让富美子坐在上面,自己则像条狗一样在她的脚边逗趣嬉戏。隐居先生说,富美子觉得他的这种行径远比丈夫对于自己的疼爱来得愉快……

富美子话音亲昵地说着,把脑袋朝我的方向伸过来,长长的后颈处的发际扭曲,又向上噘起了下嘴唇。

这一年三月末,隐居先生真正办妥了“隐居”的手续,把当铺交给女儿女婿经营,自己搬到了七里滨的别墅去住。大面上的理由是,所患的糖尿病和肺结核病渐渐严重,医生劝告他得易地调养,而实际上是为了避人耳目,想与富美子肆无忌惮地过日子。可是,搬到别墅后不久,他的病情就越来越严重起来,原本表面的理由变成了实际上的理由。隐居老人对于疾病,脾气极为倔强,得了糖尿病,照样大口喝酒,因而恶化是理所当然的。肺病比糖尿病更令人担忧,每天一到傍晚就有三十八九摄氏度的体温,连日不退。以前就逐渐消瘦的身体,一下子急剧衰弱,半个月间羸弱得判若两人。与富美子的逗乐和嬉戏也无法进行了。别墅建在能看到海景的景观好的半山腰上,朝南十铺席的朝南向阳房间是主人的卧室,隐居先生的床铺设在屋里,把枕头放在光亮的走廊边,除了三餐饭,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有时咳血之后,青白色的额头冲着天花板,紧闭上眼睛,就像死去了一般,看上去好像已经大彻大悟了。镰仓○○医院的S医生每隔一天上门诊察,他总是悄悄提醒富美子说:“情况不容乐观,这体温下不去,或许会走得快。即便下去,也拖不了一年的。”随着病情的恶化,老人越来越挑剔,用餐时说口味不佳,常常逮住女佣阿定一顿臭骂。

“什么拿手不拿手的,应该是相当了不起了。您可不要生气啊。”

“这么甜的东西怎么吃啊?你觉得我是个病人就随意欺负吗?……”

“不,谢谢!宇之先生这么说我很高兴。说起来西方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日本的女人从前都以脚美为骄傲的。所以你看呀,旧幕府时代的艺伎,为了让他人看到脚,大冬天也不穿布袜子,说那样才显得俊俏,能取悦于客人。可如今的艺伎出场都穿上了短布袜子,和以前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她们现在的脚很脏,所以想脱也脱不了。富美子的脚很美,我坚决主张她任何时间都别穿短布袜。”

“虽然不懂画的好坏,但油画看上去总比日本画来得真实。”

隐居先生说着,洋洋得意地扬起下颏,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隐居先生突然提出油画一事令我感到奇怪,原来他是想让我为富美子画张油画。

“宇之先生能够明白我的心情,我就无话可说了。画画不好也没啥关系,如果觉得麻烦,别的地方不画也行,请只要把脚部仔细画好。”

隐居先生忽然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早已是酒过数巡的时候了。

他用沙哑苦涩的嗓门骂道,一会儿说盐放多了,一会儿又说味精放多了,摆出一副“料理达人”的派头,尽出些难题。本来身体不好的人味觉就有改变,再美味的食物,患者总难满意。如此一来,隐居先生火气越来越大,一日三餐都把阿定骂得狗血喷头。

“宇之先生呀,真不好意思,我还没见过你的画作,你是学西洋画的,肖像油画一定很拿手吧。”

“你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东西不好吃又不能怪阿定啊。是你自己的口味变了,一个病人还老说任性话!——阿定,没关系,揍他!那么不好吃你就别吃了。”

如是往年,新年的拜会差不多就可结束,可是我就像捡到了什么便宜似的,从那天的早上一直待到下午两三点钟,吃午饭的时候,陪着隐居先生,在富美子的敬酒中,隐居先生醉了,我觉得自己差不多也醉了。

富美子以如此老成的口吻来戏弄和教训隐居先生,她的年龄正值十七岁的春天,每次受到她的责备,隐居先生虽然一一辩解,但是,眼边和嘴角处都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微笑,他的高兴的神情过于露骨,反而令我感到羞怯。有时,他又会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又被你将了一军!”隐居先生挠着头,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他那模样,好像完全被富美子所耍弄,变成了一个老好人,一个不懂事的大婴儿。在场的三个人中,隐居先生六十一岁,我十九岁,富美子最年轻,今年十七岁,但从话语上看,顺序正好颠倒过来,在她面前,我和隐居老人都被当成了孩子。

隐居先生最后得意忘形地如是说。普通人一般理所当然地只要求画脸部,隐居先生却要求只画脚部。他与我具有同样的毛病,只消那一句话就毋庸置疑了。

“那就更奇怪了,分不清好坏,那就更不应该用那种说法嘛。”

以后,我几乎每天去隐居先生的家,即便在学校里,富美子之足也始终在眼前闪现,简直无法好好干事。可是,一旦跑到隐居先生的家里也无法集中精力做好他委托的工作,画作只是随心所欲地应付一下,大多数的时间都和隐居先生一起凝视着富美子的脚轮流发出赞叹之声。十分了解隐居先生病态癖好的富美子,承担了无聊的模特工作,虽然有时会露出讨厌的神色,不过,大部分的时间,她还是在默默地听我俩的谈话。所谓的模特,其实并不是专为了给别人画的模特,而是疯狂的老人和青年的四只眼睛紧盯不放、出神发呆的视线——本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视线——的目标,是为了被人崇拜的模特。富美子的立场可以说是相当奇妙了,如此看来,一双天生美丽的脚,却带来了莫名其妙的麻烦。对普通的妇女而言,这种傻乎乎的工作准会推辞谢绝的,而聪明伶俐的富美子却佯装不知,甘愿当老人的玩具。说是个玩具,其实只是让人看看脚加以崇拜,对方就会高兴得晕晕乎乎不明方向。换个角度说,世上哪有如此容易的工作!

“说到拿手,其实并不是我看不起宇之先生。如你所知,我是个老派人物,对于油画我是分不清好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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