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
或许因为没有洗过,她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的手指有点儿发黑,佐伯心想,她那大面积的手掌,这就会来抚摸自己的脸颊吧。
佐伯静下心来,看了看屋内,更觉得炎热了。为了通风好,廊缘边开阔的庭院里,枝繁叶茂的两三棵高大的枫树和青桐树遮挡了太阳,树后的南天和杜鹃异常茂盛,八角金盘的大叶子在微微摇动。由于深绿色树叶的反射,室内显得幽暗,姑母那胖墩墩的半边圆脸泛着青光。佐伯从光线明亮的室外一下子走进仓库式的屋内,低着头频频眨眼,久留米藏青色碎白点花布衣物上浸着汗水,他讨厌地瞅着自己瘦若病人一般的两条细胳膊。待精神稍稍安定后,从人力车上带来的炎热似乎消散了,可浑身上下的皮肤却好像燃烧起来,整张脸热烘烘的,连眼睛都烧得模糊,黏糊糊的油汗从脖子上不停地渗出来。
“我总觉得自己会被那家伙杀掉的。”
照子每天都会上楼来几次,她那大个子的扁平足,嘎吱嘎吱地走在佐伯的枕边,他会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她踩在了脚下。
“怎么啦,赤坂那边?你的事办完了?”
“我每次上楼来,铃木的眼神都怪怪的,所以我更要戏弄戏弄他。”
佐伯抬起沉闷的脑袋,朝发出沙沙衣服摩擦声的黑暗的里屋方向看去。她还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打扮,东京风格的潇洒的檐发型,茶色格子浴衣外穿着颇为气派的夏季绉绸短外褂,高个子的苗条身材,令客厅一下变窄了。堂妹有点儿拘束又形态优美地弯了下腰,像都市少女朝乡下男子打招呼那样,向佐伯点点头,神态安心又略显高傲。
照子说着,在佐伯跟前坐下。“这两天我感冒了。”她从袖口里取出手巾来不住地擤鼻涕。
说完,铃木气哼哼地离开浴室,又继续打扫院子,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母女俩如此问答。据说家里的学仆铃木不知做了点什么傻事。本来可以不用在这种场合讨论的,是姑母要在侄子跟前展示一下自己女儿的乖巧和说话风度吧。
“我终于被恶魔附身了。”
“当然。……哪边都有问题。”
佐伯在内心嘀咕。铃木那家伙,别人越是对他好他越仇恨,伺机攻击。弄得不好,自己或许会遭他的暗算。自己如何为他的利益着想,尽量不接近照子呢。可是,自己越真诚善待他就越遭嫉恨,结果可能还是被杀。一直注意着别被杀害,别遭暗算,避让之中渐渐堕入了与照子的爱河,难道最终还是难逃被杀害的命运吗?……
说着,纸槅门拉开了,堂妹照子走进屋来。
“这女人感冒了,反倒更加Attractive<a id="noteBack_4" href="#note_4">[4]</a>了。”佐伯这么想,抬头越过她的额头看着照子的眼睛和鼻子。她的偏长而又圆润的脸,像吃剩的食物一样污秽,溃烂的嘴唇上又红又湿,微温的活力和有力的呼吸从上方降落下来,佐伯忍受着不悦,“嗯、嗯”地随意应付着,以阴沉的目光注视着照子高高的胸脯上系着的盐濑圆腰带,随着每一次呼吸,那儿都会微微地颤动。
没有人回应,她想了想又说:“是阿照的话,请进来一下,阿谦刚从名古屋来了。”
“哥哥,你被铃木逮住后,我每次来,看到你的气色都不好。”说着,照子坐下来,又调整了坐姿。
独自一人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的姑母,突然听见隔扇外面有人经过的脚步声,歪着头问道:“是阿照吗?”
“的确是,之前的人也太过分。”
铃木还在清扫庭院,他那强壮有力的手臂握着扫把,撩起衣服的后襟掖在裤腰。要是被他那种身体压住,自己是怎么也动弹不了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恐惧感,毫无边际地在佐伯的脑海中翻腾。
“是嘛,理应如此。要是铃木不出错,原本也不会那样的。”
到了十月中旬,学校的课程已上了大半,可是佐伯的笔记本却一点也不见增厚,倒是脸皮越变越厚了,说什么“不必每天去上课也成”“今天感觉不大舒服”,不到三天便缺课一次,早上睡懒觉不起,一有时间就钻进被窝,瞪大野兽般饥渴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混混沌沌地思考各种问题。大脑中涌流的血液,在枕头边阵阵鼓动,眼前无数的小泡泡闪烁不定,耳鸣声不断,全身的骨头架子仿佛散掉一般倦怠无力,怠惰不堪的日子在持续。哪怕只是打个盹儿,也会做上无数可怕的、官能的、荒诞的梦,而且醒来之后,依旧留在感觉之中。天气好的时候,从南边的窗户里看到那恼人的澄澈晴空,又瞅瞅自己浑浊的脑袋,就再也打不起放荡的精神来。如此衰弱的身体,要是再尝试两天刺激强烈且又糜烂的欢愉,那就一定会丧命的。
“是的。那边既然这样说了,说明应该是完全了解了。他们说要我们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