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恶魔
说完后,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像死了一般安静。他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起来,急急的喘息声连照子都听得很清楚。她默默地坐了一阵,终于说道:“如果是我不好,请你原谅。不过,我是很能理解哥哥心情的。”
“别说无聊话,快给我出来,出来!”
“怎么说都行,总之你能不能不要常上到二楼来?”
在三十分钟的时间内,他做了多个奇怪的梦。做了醒,做了醒,最终成功地甜美入睡。但是,他安静的睡容上不时聚起不安的阴影,眼睑抖动,睫毛震颤。他隐隐约约地记得,到了傍晚,亮灯后不久,阿雪上来叫吃晚饭时才醒来。
“啪沙、啪沙”,八角金盘叶不知在哪儿发出声响,地面的湿气挺重,庭院木屐上沾着红土,一旦有紧急情况时,佐伯也无法迅速退却。
喝干,滴酒不剩。扔出空罐的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儿,他一翻身呈仰卧姿势,感到近来没有遇见的痛快的醉意。“痛快”当然有个程度的问题,他只是在为表面的醉意祝福,而要尽量避开那些令人讨厌的联想:弄脏棉被,手脚冒汗导致黏黏糊糊,睡衣搞脏后变得油腻腻的,连续两三天因照子的Dream<a id="noteBack_5" href="#note_5">[5]</a>而烦恼……
“不!”铃木的声音沙哑,却意志坚定。看不到他的嘴唇蠕动,恰似一个黑影在发声。“出不出去随我的便,不用你来干涉!”
为了打消惭愧的不适,他从被窝里伸出手去,到桌子抽屉里拿出小瓶威士忌,把下颏贴在枕头上,用铝制小杯子开始饮酒。因为俯卧着睡相不好,浑身的关节都感到疼痛。……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手腕立刻累得不行,那么放下双肩,胸口贴在棉被上,咽喉搁在枕头上,别说喝不成酒,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稍稍抬起背脊,下腹部就遭到难受的挤压,腰椎骨就难过起来。想想怎样的姿势才能让身子显得比较舒服,在力量的权衡下,不论重点放在何处,痛点立刻就会产生。
开卷阅读,真是越看越有劲。
电灯从左往右,把庭院里的植物照得一览无余,灯光渐渐迫近厕所。黄昏时自己从二楼窗口扔下来的敷岛牌香烟的烟蒂,掉落在挺远的踏脚石头上。
和《高桥传》一样,也是一本讲释本,封面上的石版画上,印着头发蓬乱的妲己阿百,她口咬断刀,露出白色的小腿,身着红色的衬裙,即将从船舷跃入海中。从艺术上说,此画并不值钱,不过,这时候的佐伯对这幅画最有兴趣。在过分鲜艳的蓝色海水波涛的围困下,即将触碰到水面的妲己脚底的曲线,妖妇般的眼神,手腕、后颈都画得不甚自然。看到这一切,想象这本书的内容——有种种复杂、残酷的故事,自然会引人入胜。
“阿照,把电灯再往前延伸一下。”
可是,接下去就睡不着了,总觉得还有睡意,却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清醒地睁大了眼睛。从头上的玻璃窗里,看到几颗星星清亮闪耀。壁橱后面大概是老鼠在窸窸窣窣地活动。他从屁股底下抽出《高桥传》,很快读完了。接着又从书柜底下抽出一本《佐竹骚动妲己阿百》来。
“说什么混账话!潜入别人家中,还说要随自己的便。有你这种家伙吗?有事从大门口进来,蹲在那地方干什么?”
佐伯已经没有勇气拿出身下的《高桥传》继续阅读了。一想到自己卑下的、肮脏的、腐朽的脑袋瓜,被残酷而又清晰地暴露出来,遭到无情的轻蔑,就感到惭愧得无以复加。
“干什么都行,我自有自己的考虑。”
抛下这句话,她悠悠然地走下楼去。
说不定这家伙已经疯了,要是他真的先于自己发狂,那就何其快哉!佐伯的脑中闪现出一个念头:好好安抚他,亲切地对待他吧。可是,如果他真的发疯了,也可能挥刀动武啊。铃木依然一声不吭地蹲在那里。
他穿着庭院木屐,朝厕所的后面走去,途中,衣襟掠过了蜘蛛网。
用棉被蒙着头,蠕动嘴做了这样的问答,又继续睡了。
他看到铃木蹲在潮湿的清扫口,背部贴在板壁上,像雨蛙那样眼睛浑浊,睡着了一般。在这种地方,他逃也逃不了,也无法扑上来进攻。
“嗯,知道了。今天我不大舒服,晚饭就不吃了。是粥吗?粥就不喝了。”
“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佐伯气势汹汹地责问,好似警察在盘问乞丐。“……快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