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国
贝岛综合启太郎讲述的情况,大致推测出以上的事情经过。孩子们在他们的市场上销售的物品种类十分广泛,光当天晚上启太郎列举的就有二十多种。
“不错,说得不错。听了你的说法,爸爸不该斥责沼仓。那你就把真相说出来,上次修身课上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沼仓做了坏事,要归罪于野田吗?”
启太郎点着下颏,哭得越来越厉害了。
“所以呀,老师鼓励你,今后更加应该以这样的用心,去惩戒同学中恶劣的行为,援助善良的举动,全班团结一致,做出色的人才,请你好好引导大家井然有序地学习。这是老师要托付你的。总之,孩子淘气王要是到处捣乱,教唆干坏事那是不行的,像你这样为了大家而努力,那不知道能帮老师多少忙。怎么样?沼仓,老师说的你能答应吗?”
结果,当天晚上对启太郎连哄带劝地调查,贝岛终于搞清了假钞的由来。正如他的预料,其实这也是因为沼仓少年的势力的发展,成为这一令人惊讶的事件的潜在危险。
善良的贝岛,事实上打心眼里这么想的。自己干了二十年的学校教师工作,在自由掌控一个班级学生的德望和技巧方面,居然不及这位年幼的少年。不光是自己,在整个小学教员中,有没有像这个孩子王沼仓那样足以感化同学,使之心悦诚服的人呢?我们这些“学校的老师”,虽然具有一副堂堂的仪表,可想到沼仓的事情,是否应该被解雇呢?因为我们对学生的威信和慈爱,远不及沼仓。也就是说,我们没有那颗孩子般天真单纯的心,也缺少能与孩子们同化、与他们一起玩耍的诚意。所以,今后,我们得向沼仓好好学习,与其当一名学生敬畏的“可怕的老师”,莫如努力去成为受他们欢迎的“有趣的朋友”……
——按照与启太郎谈话的想象,贝岛觉得自己颇为自负的掌控孩子王的老练策略,虽然取得了一半的成功,然而在不知不觉之中,其弊害也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意外得到教师们赞赏和鼓励,沼仓兴奋之余,借势逞能地活跃起来。首先,他制作了班级同学的名单,每天观察同学们的言行,按照他自己制定的标准,给他们记上犯规的分数。出席、缺席、迟到、早退……行使老师那样的权威,理所当然地将它们一一登记在册。不仅如此,缺席者要上报缺席理由,他放出秘密侦探去调查其理由的真伪。在半路上玩耍耽搁,装病逃课,马上派侦探拿到证据,想要撒谎抵赖都不成。——如此看来,贝岛想到了一些情况,难怪近来班上完全没有缺席的学生。C町杂货铺的儿子桥本身体有病,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却也令人钦佩地每天坚持上学。怎么说都是全班同学个个用功,让老师不由心中大喜。——他任命了七八个侦探,侦探们经常在懒惰的学生家周围徘徊,悄悄跟踪,毫不松懈地加以管束。当然,他也制定了严厉的惩罚条例,一旦有人违背命令,即使是班长,或是沼仓自己都要受到制裁。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假钞来,用遮住它的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说,近来班上的同学怎么举止越来越端庄了?大家都很规矩,老师十分钦佩。岂止是钦佩,简直要吓破了胆。”有一天,贝岛圆睁双目,露出惊讶的神色说。“我们要受到老师的表扬了。”内心期待的孩子们听到老师夸张的惊讶赞美,一起发出了喜悦的笑声。
父亲接过钞票在膝盖上展平了看。那是在裁成小纸片的进口纸上用四号铅字打上“一百元”的印刷字样,不过是骗骗孩子的玩具,启太郎的怀里还藏着四五张呢。有五十元的、一千元的,还有一万元的,金额越大,铅字体和纸币的版面就越大。而且纸币背面的角落上都盖有“沼仓”的印章。
第二天早晨,贝岛来到学校,目睹自己掌控沼仓所取得的超出想象的成功明证,心中更加得意非凡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一天他所担任班级的课堂纪律,变得好得惊人。不用老师提醒,上课时没有一人发出吵闹之声,教室里死一般寂静,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老师深感纳闷,若无其事地朝沼仓瞟了一眼,只见他不时从怀里掏出记分册,一直环视教室里的一切,哪一个的坐相稍显不正,马上会被他发现,记上罚点。贝岛心想:原来如此。他不自觉地露出自然的微笑。随着日子的推移,要遵守的纪律越发严厉起来,整个教室里的学生的脸上,再清楚不过地写上了祈祷“千万别犯错”的战战兢兢的字样。
“这儿有沼仓的印章,这钱是沼仓伪造的?”
“老师叫你来,并不是要指责你。老师很佩服你,你有大人都很难及得上的长处,让全班同学遵守服从你的吩咐,老师也不能轻易做到,而你却很好地做到了。与你相比,老师反而觉得惭愧。”
随着惩罚条例的增多,制裁的方法也复杂起来,侦探人数也在增加。最后,除了侦探之外,还任命了不少官员。他把老师任命的班长摆到一旁,让有点本领的淘气鬼取而代之担任监督官,另有出勤簿登记主管、操场主管、游戏主管等官员。还设了总统沼仓助理一职,审判官及其副手。另有协助高官们做事的勤务员。官员中职务最高的是副总统西村,他拥有两名勤务员。优等生中村和铃木,起初因为性格柔弱,遭到蔑视,可他们渐渐受到沼仓的尊敬,后来当上了总统顾问。接着,沼仓制作了勋章,那是从玩具店买来的铅制勋章,命顾问们冠以像模像样的称呼,授予有功的部下,随之又增设了勋章主管。有一天,副总统西村提出建议:让谁担任财务部长,可以发行钞票。这一提案,很快被总统采纳。
听到儿子启太郎以上一席话,贝岛对沼仓的兴趣就更加浓厚了。要是儿子启太郎的话不假,那么,沼仓就确实不是不良少年。若是孩子中的淘气王,他也是一位很值得嘉奖的优秀的孩子王。他虽然是出身卑微的劳动者子弟,说不定将来真能成为一个英雄豪杰。尽管他把同班学生当作部下逞性耍威,若纵容这种行为多少会产生一些弊害,然而,学生们心甘情愿地服从于他,好像也没有必要去强行干涉,就是干涉了也未必有效。不,倒是对他的行为予以表扬为宜。要赞扬他虽然是个孩子,却重视正义,具有崇尚侠气的气概,鼓励他在此基础上获得同学们的人气,将他的势力引向好的方面,为整个班级带来好处。贝岛这样想着,在某天上完课后,把沼仓叫到身边。
洋酒店的儿子内藤少年,不久被任命为财政部长,他当前的任务,就是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自家的二楼,与两个秘书一起,印制五十元至十万元的纸币。印好的纸币送交总统沼仓,盖上“沼仓”的印章,才算有效。全体学生,按照职务的高低,由总统分发薪俸,沼仓月薪五百万元,副总统二百万元,部长一百万元,勤务员一万元。这样,大家有了自己的财产,学生们开始起劲地使用假钞,开始买卖自己的东西。像沼仓这种财产富有者可以任意从部下那儿购入自己想要的物品。之后,那些有着许多奢侈玩具的孩子,不时应总统之征收,虽然心中并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放手。S水电公司总经理的儿子中村,以二十万元的价格把一把大正琴卖给了沼仓,据说有田家的小子,把父亲上次去东京买给他的一支气枪,被要求以五十万元出售,便不得已地出让了。最初是在学校的操场一点一点地交易,结果越搞越大,每天一下课,就在公园的空地上、郊外的草丛中或是T町的有田家聚众开市。不久,沼仓又公布一个新的法令,凡是从家长那儿拿到零用钱的,都要购买物品投入市场,除了必需的日用品之外,必须完全使用总统发行的纸币,其他的金钱禁止使用。如此一来,那些富裕家庭的孩子自然成了卖方,买到的东西又再次转售,因此,“沼仓共和国”人民的财富,渐渐被平均了。贫穷人家的孩子,只要持有“沼仓共和国”的纸币,就可免受没有零用钱之苦了。一开始半闹着玩的孩子们,看到这样的结局,如今都在讴歌总统的善政(?)了。
于是,启太郎做了如下的回答:那的确是错误的行为。但是,沼仓并不具有陷害他人的深刻企图,其实他是想看看自己的部下(全班同学)对自己心悦诚服的程度,检验一下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度,才故意那么做的。从那一天事情的结果看,全班同学无一例外地甘愿为他做出牺牲,而且,最终导致老师无法出手处罚,这也得到了充分的确认。当时按照他的指名,首先果断承担罪名的野田,紧跟着出头的西村和中村,那三人作为忠义当先的人,后来得到了沼仓的表彰——补充归纳启太郎说的,事情的始末大致如此。要说沼仓为什么,又是何时开始行使这样的权力,启太郎无法说清其中的缘由。总之,他是一个有勇气,富有宽容和侠义心的少年,这逐渐形成了他在班级里的霸王地位。但从力量上说,他未必是班上的第一强者,要是比赛相扑,或许还是西村会获胜。但是,沼仓不像西村那样欺凌弱小,两人打架时,大多数人站在沼仓一边,尽管相扑时他处于弱势,但是打架时,沼仓则强大无比。除去臂力,他全身充满凛然的气度和威严,一下子就将对手的胆量吞没。他刚来那一阵,与西村打过几场争霸战,不过,西村很快就降伏了。不是不得不降伏,如今,西村是高兴地成为他的部下。实际上,就像他自己所说“我要成为太阁丰臣秀吉”,他度量大,平易近人,最初敌视他的几个人,最后全都唯他命是从了。西村当班上淘气鬼王的时候,不肯轻易心服的优等生中村、铃木等人,现在也成了沼仓最忠实的部下,为了不让他讨厌,竭尽恭维、取悦之能事。迄今为止,启太郎一直暗暗地敬仰中村和铃木,可是,自打沼仓来了之后,就觉得他俩没啥了不起了。他俩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但是比起沼仓来,就像大人跟前的孩子。——因为这些原因,现在已没有一个人能与沼仓抗衡,大家对他是由衷地心悦诚服。有时候他也会莫名其妙地发出一些任性的指令,但大多数时候,大家都认为沼仓的行事是正当的,他为确立自己的霸权是可以的,却极少滥用自己的权力。班上偶尔出现欺负弱小同学的卑躬屈膝的家伙,那时候,沼仓就会实施极其严厉的制裁。因此,胆小鬼有田等孩子觉得,班上是沼仓的天下,比任何天王老子当道都来得幸运。
贝岛当然也不无得意,自己到底是熟谙儿童心理学应用之道的教师。稍不留神,就难以对付的像沼仓这样的少年,自己居然能够巧妙地循循善诱。作为一名小学教员,自己还是有着老到之处,想到这些,他感到了愉快。
贝岛推察出事件大体上的性质,放下心来,不过,还是有些疑点没能释怀。
“老师,我明白了。我一定照老师所说的去做。”
“嗯,嗯。”
听到老师的话,少年感到意外,一副一时无法领会的表情,仰视着慈祥微笑着的老师的嘴角。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理解了贝岛老师的精神,十分喜悦,略带得意地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