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
“阿辰这女人真讨厌,谁也不想要这样的乡巴佬待在这儿。要走的话也得打一声招呼才对嘛。”
在阿铃之后被叫进屋来的是玄一,他已经紧张得血色全无,抬起忧心忡忡的脸,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继母的脸色,惶恐地坐下。母亲说:
在找到下一个烧饭婆之前,阿新要代班三天,这活计特别辛苦,因此阿新牢骚满腹。
母亲特地把女儿叫到春之助跟前让她恭敬地行礼致谢,这是这位小小的家庭教师第一次得到阿町的认同,也是难得听到的阿町夫人由衷感谢的话语。
春之助被阿辰击中要害,心中对她感到气愤。“你这个女佣人,傲些什么!”他真想脱口而出地骂她,却也只能勉强笑了笑说道。
“所以嘛,玄一,刚刚跟你爸爸商量过了,接下来马上要放暑假,每天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下决心一天复习四小时,行吗?”母亲接着父亲的话头,如此补充说。虽说是与父亲商量过的,但这一指令一定是母亲自己想出来的。玄一的成绩再差,在七、八两月天气最热的时候每天要学习四个小时也未免太过残酷,这样的话,学校放暑假不是全无意义了吗?再说,玄一也不是不用功的孩子,在小学学习的时候,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复习功课上,只是因为天生头脑愚钝,所以学习效果不好。所以对这因循拖拉的孩子,与其再要他学习,不如鼓励他外出运动或做做快乐的户外游戏,反倒对他的精神发展更有好处。如此一想,同座的春之助对于阿町的胡来暗中感到愤怒。首先,对于老婆如此过分的做法,不知吉兵卫是怎么想的。再宠爱阿町,也不该由她那么任性而为呀。春之助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主动出面为玄一辩护的勇气。于是,阿久又从旁插嘴道:
“我真是没有想到啊!”没想到阿辰眼睛一亮,嘲讽地说,“我说濑川先生,本来我觉得这里只有你是个正直的好人,可是这一阵你也变了,成了夫人和阿久她们的爪牙,共同欺负老实的少爷,这成何体统啊。……你很聪明,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周边都是些坏蛋,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会被带坏的。”
虽说阿久也时常对玄一进行不快的嘲讽,但是从继母口中说出如此严厉的责骂他还是首次听到。当天晚上,他再次被叫到父母跟前,从来对孩子不发脾气的爸爸,这次也摆出从未有过的怒气,语气严厉地说:“你还想留级吗?再不努力学习就没治了!”孩子在心中暗暗推测,搞不好是爸爸受到继母的压力才装个样子对我发怒的。
春之助原本想在嬉笑之中混过去的,不料听到阿辰最后一句话时,竟不由得用乞求的目光仰视着她。一个愚蠢的烧饭女佣,有时居然会自然地说出权威的话来。想到这儿,春之助觉得当晚阿辰的眼光真是比学校老师的还要可怕。
打那以后,春之助的暴虐行径越演越烈,一个小小的家庭教师演变成为一个暴君。他自己也变得难以理解,为什么会对这个可怜的少年如此憎恨。把傲慢而又阴险的姐姐阿铃和低能又胆小的弟弟玄一放在一起对比,他觉得对于愚者发火要比对恶人容易得多。看到阿铃那种少年老成、居心险恶的行为,春之助完全没有嫌恶她的情感,反倒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共鸣。对于玄一的憎恶,随着日子的推移,越来越走向极端,每天不虐待、弄哭他一次,就觉得不够有乐趣。
“我想去上野图书馆查点资料,半天就回来。”他总是找出这样的借口,每隔十天回家看看母亲。他对于食物的饕餮也越来越旺盛,每天都想吃羊羹,一会儿想吃红豆饼,一会儿闻到牛肉的香味就按捺不住,省下去图书馆的电车钱,悄悄溜到附近的摊档上买点吃的,后来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都忍不住。
“濑川先生,这一阵子你怎么老是欺负少爷啊?他不是太可怜了吗?”一天晚上,阿辰在厨房间拦住春之助,悄悄给予忠告。
长长的暑假来到了,春之助失去了放学回家去药研堀自家绕一下的机会,产生了不少的痛苦。
“那可不是欺负,你不对他严厉一点,他就不会奋发呀。我也很同情他呀,但是考虑到他的将来,才故意那么严厉呵责他的。我相信玄一以后一定会理解我的好意的。其实我的立场也很尴尬痛苦,这一点阿辰也是了解的。”
“……就是为了你,爸爸才请了濑川先生来做家教,他说过,姐姐的成绩还可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你实在太差了,所以才拜托濑川先生的。你至少得努力一点,拿出看得过去的成绩回来才是啊。……你还是这种老样子,真让我们丢脸丢到家了。人家还会认为濑川先生教得不好呢,可我决不会那样认为。看看你姐姐,靠着濑川先生的帮助,这次不是考出了好成绩吗?要是本人不用功,旁人再着急也没用。……反正你爸爸会找你谈的,我不再说什么了。如果你在心里不觉得对不起你爸爸,我就为难了。”
又过了四五天,阿辰被朋辈的阿新告了恶状,挨了阿町一顿狠狠的咒骂。
她斜眼瞪着玄一,显得相当险恶。玄一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头不语。虽然比不上他俩的好成绩,但是比起以往铁定最后一名的成绩,这一次勉强上升到倒数第三位,本该稍加肯定才好,可阿町对于这样的成绩绝不认可。
“阿久是我们当中来得最早的,她嚣张也没有办法。阿新这家伙最令人讨厌,小小年纪,自以为了不起,极其狡猾又会拍主人马屁,怎么会有这等恶劣的东西。谁知道那帮家伙以后会干出什么可怕的勾当来。”阿辰忘记了上次的不快,跑来恳求春之助的同情,像往常一样懊恼委屈地淌着眼泪。当天夜里,阿辰悄悄地整理好行李,次日一早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主人家。
“玄一,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种成绩怎么交代呀?”
“是,我知道了。”春之助笑着双手伏地。迄今为止看不起自己的阿町和阿久,忽然间认识到自己的实力,还由衷地赋予了自己家庭教师的地位与权威,顿时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过去,春之助觉得这阿町夫人一无是处,如今她居然言辞恳切地拜托自己,这比受到学校老师的表扬远为令人高兴,也使他产生了无上的荣光。不过,对于玄一的怜悯却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濑川先生,再怎么严格,你也不能殴打少爷呀。我没有知识,不懂得艰深的道理,但是像我这样的人都觉得那么做是不合情理的。”
“的确如此,濑川先生。”阿町接着说,“你千万别觉得这是主人的孩子就不合身份。他实在难以开窍,一定得严厉管教,让他从心里有所感受才行。你和学校的老师一样,需要的话,尽管处罚他。”
“唉,我自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在一旁看着,不必吭声。”
“真的,少爷再不奋发图强是不行的。以后我也会在一旁多加注意,要是少爷不听从濑川先生的吩咐,就马上禀报老爷。……濑川老师也一样,要是有你难以处置的情况,请不必顾虑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