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
章三郎在被别人说之前,先挠着头急匆匆地自我辩解一番。他可以把一般人觉得难为情的话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出来,对于这种厚颜无耻,连他自己都会唾弃。章三郎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确存在着犯罪者的特质,有时,什么坏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进展。由于章三郎没有按约定还钱给铃木,使他十分狼狈。铃木对两三个与章三郎熟悉的同学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拜托他们间接催促还钱。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寄宿时代与章三郎同寝室的法学科的S、工科的O、政治科的N,凡是听说这件事的人,全都对他心生鄙视、厌恶之情。
“我就知道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别人倒也罢了,对于铃木这样的老实人,他要依靠这些钱,你不还他,他不可怜吗?”
“你真会后天还钱吗?你这人说话从不靠谱,我就先不对铃木说。所以,即使你后天还不了钱,你还是可以放心地到我这儿来玩。不常常看到你,我也挺寂寞的。”
“实不相瞒,我因为实在觉得窝心,还真跑到他家去找过呢。”O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去年冬天吧……我对东京是不大熟悉的,也是第一次到平民区那种十分杂乱拥挤的居住点去。转了好几天背街小巷,非常难找。据附近邻居说,‘这个大杂院里上大学的只有间室家的儿子’,他们告诉我怎么走,我才找到。一看啊,就像你所说的,那个家真是又脏又乱,完全是个霉变的贫民窟,哪里还有找他理论的勇气?加上他当时已有十天不在家,他上了年纪的父亲正在到处打听儿子的下落呢。结果,反而是我觉得十分怜悯,落荒而逃。他还成天夸口说自己终年出入艺伎院,真亏他说得出口。”
“说什么呀,会还的,一定还。”
“我看还是算了吧。要是他真有钱,也不至于这样骗人了。因为他家里实在太穷,我并没有去过,听说他住在八丁堀的大杂院里。我们又何必冲到那么可怜的地方去呢?”N不快地皱着眉说。其实,他对章三郎的老毛病一清二楚,只是不予计较,直到现在还在与之交往。
章三郎难得一本正经地强调,他在心中发誓,后天一定设法弄到五元钱还掉。
N对章三郎的关系还不到可以这样毫不介意地进行这番指责的程度。
“最近,你可是让铃木极为焦虑啊。你不是答应他一定会还钱的吗?那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还是想办法早点还给人家吧。你老是那么做,真叫人为难啊。”
“哎呀,过两三天我就会去还的。你要是见到他,给我捎个话,后天或者大后天,一定还给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赖账……”
N也喝得烂醉如泥,拼命地谈论朋友的人品及文学的评论。就在章三郎准备告辞回家时,N送他到门口,突然责怪起他来。
冷不防遭人指责,章三郎惊慌失措,脸上浮现出祈求怜悯般的卑贱笑容。
“你们也真是有趣,间室干那种事,你们居然都不吭声。我们应该冲到他家去,严肃地跟他谈谈。你们几个不好意思出面,那由我代你们去。”法学科的S难以忍受地说道。
然而,到了那一天他把自己的誓言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整天躲在二楼房间里阅读讲释本的故事,四五天后,他再次来到N家。
“我这儿,他从去年就不来了。……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来,拉着我去洲崎和吉原到处转悠,可是每次结账的时候,他一次也没付过钱,全都推给我。他还从我这儿借过十五元,说是明天就还,然后就像幽灵那样消失了。实际上,我是上了那浑蛋的当!”工科的O做出一副滑稽相,嘲笑自己的愚蠢。
“其实,我手头有点不方便,所以才没法给铃木还钱。不过,我还是来找你玩了。”
“哼,这家伙连你都这样欺骗呀。难怪最近连人影都看不见。原来那家伙又在故伎重演。”政治学科的N惊得呆若木鸡。
章三郎躲藏了一个月,见铃木不再发明信片来催促自己,便认定他已经断念。一天,他突然在政治学科的N的地方冒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开始讲起了带有警句的笑话。N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变化,像往常一样地欢迎他,晚饭时请客他吃了牛肉火锅,喝了酒,兴冲冲地一直聊到半夜。章三郎觉得N根本不知道铃木借钱的事,心情十分安逸,一直喝到脚下打趔趄的程度。
“既然你打算还钱,那就给他一个回复。人家给你写了几次信,你就是一声不吭,铃木他十分生气。近来,你可是沾染了不少坏习气啊。S知道这些后也很愤慨,说是要好好揍你一顿,你自己当心点吧。不过,你被人教训一顿或许对你也是好事,可以成为你的良药……”
听完大家的话,铃木对N说:“我也不是舍不得那五元钱,不过,总觉得为了这点事就与他绝交有点不爽。你们有机会碰到他请帮我我转告一句,钱可以在他方便的时候再还。”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可是,你这么唠叨,我听了心情不好。这件事你就免谈吧,我后天还他就是了。”
“那肯定是一派胡言。别说玩艺伎了,估计他连一天的零花钱也没有。……不过,间室那个人倒也并不傻,要是不干那些丑事就好了。其实,他也是个奇妙的人,我也曾拐弯抹角地忠告过他,可是,每次与他见面,他总是说话风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最后我会可怜他,还是与他交往。或许间室能若无其事地跑来找的,就是我这个地方了。人么,如果太过善良,就会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N带有几分辩解的意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