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
最近一段时间,章三郎时不时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若是平日里与自己的思考相关联的话语倒也罢了,可偏偏这些痴癫的话语全无关联,老是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逆向经过脑髓,“passing whim<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令人惊讶地脱口而出,成为漂亮的自说自话。幸运的是,他这样做的时候,大都是在周边无人之处。章三郎这些万一让人听到就会使自己羞愧难当、后果难料的疯癫痴语,基本上有着固定的模式,都属于狂人梦呓类的离奇古怪的话语。最近老挂在嘴边的有以下三句:
病人短时间恢复了清楚的意识,开始断断续续地与周边的人搭话。
“哼,别看不起人……”章三郎不由得大声嚷嚷,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一惊,绷紧了心弦。
这些不断反复的喃喃自语当中,看上去多少与他有过思想交集的人就是那个“阿滨”了,那是他初恋女友的名字。薄情的章三郎自打两三年前与她分手之后,从未牵挂过她现在在哪儿、在干些什么,如此无意识中频繁叫出她的名字实属意外,但是比起其他几个人来,还算是有些因缘由来的。自己以为早就将她遗忘了,然而这个“初恋的女人”居然如此深藏于自己意识的底部,一不留神就会脱口而出。最叫人奇怪的还是村井和原田这两个人,他们是自己中学时代的同学,章三郎并没有与这几个同学有过特殊交往的记忆。只是同窗两年,甚至没有在一起玩耍的机会。他们俩都是当时年级中的美少年,有一段时间,章三郎也被他俩英俊帅气的容貌吸引,两人的幻影每夜出现在梦境之中,令青春时代的章三郎异常烦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半年还是一年,他的脑海里每一天都在被这两人的妄想折磨,然而,他们之间却一直没有实际的交往,直到最终以相交淡如水的关系结束。美少年们对他并不亲近,他也缺乏靠近他们的勇气。后来,中学毕业后,听说村井回老家农村务农,而原田则去了九州,到一家高中的三部工作。之后,章三郎再也没有见过两人,也没有书信的往来。随着时光的流逝,章三郎的脑中留有的美少年的记忆渐渐消失,甚至连两个人的存在都快忘却,对这两个人的记忆,却突然像流星划过夜空似的,冷不防又掠过脑海,出现后又骤然消失。就在消逝的刹那间,章三郎就会冒出那句极端的自语。
“当然,要打的话也可以,不过打不打都一样。章三郎已经回来了,大伙儿都到齐了,应该不会再有遗憾。硬是设法让孩子活着,反而使她可怜。”
不知何故,说这三句话的频率最高,几乎每一天都会说到其中的一句。虽然都是些非常短小的句子,但他只有说出这些文字来,才会猛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譬如说,第一句话只有说到“平定源义经”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从而戛然而止。第二句的“阿滨”必定重复三遍,第三句要说完“宰了原田……”才会悄然浑身战栗。他在自说自话时,总是保持中音的语调,语速很快,就像一般人说梦话那样。
父亲说着,嘴角边露出一道伤痕般的笑容。
“杀了村井,宰了原田!”
要真是到了那个份上,那不管他怎么大声呼喊,恐怕也不会有人搭理吧。自己一定会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专业医生的诊察,最后被扣上疯子帽子的吧。
“真是不可思议啊。平时回来很晚,章三郎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妈妈揉着红眼眶说。
“不,我绝不是神经病患者!”
妹妹似乎还能听到这些话语,或许嘴唇已经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抬起那双聪明犬那样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哥哥的脸。
虽然这是无稽之谈,但是,章三郎对这样自言自语还是十分恼火。若是有人正好在跟前,自己一不留神脱口而出地冒出这句话,那个人将会多么惊讶,他自己也会觉得难堪,感到异常可怖的吧。如果是在大街上人多的地方说漏嘴,正好被路过的巡警听到,岂不会被拉进警察局,要么被当作罪犯,要么被当作疯子吗?
呼吸相当困难的状态默默维持了一个小时之后,妹妹的嘴唇像蜒蚰那样蠕动起来。
“阿滨、阿滨、阿滨!”
“妈妈……我想要大便,就躺在这儿拉,行吗?”
“讨伐楠木正成,平定源义经!”
“行啊,当然行!”妈妈爽快地答应了女儿最后任性的要求。
“阿富,阿富呀,你为什么要那样紧盯着我?我之前骂你,不过是一时生气冲动。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适时地原谅我。我不是你的哥哥吗?我现在的心情也很不平静……”
喊出名字倒也罢了,要“杀了”他们这又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闹不清其中的缘由。诚然,自己与这两人并没有恩怨情仇,压根儿没有想要杀死他们的动机。即便对他们存有怨恨,他也干不了杀人的事啊。难道这是将来某一天的先兆,自己与他俩之间摆脱不了发生那种恐怖事件的宿命?——虽然做过这样的假设,但是总觉得那样的想象也过于荒唐。
他在心中嘀咕,满嘴的酒气与沉重的叹息一起喷射出来。
“杀了村井,宰了原田……”
“我说孩子他爸,是不是让芳川再给她打上一针?”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