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
“我当然是思考过的,不过,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章三郎在心里嘀咕,但绝不会把它说出口来。他并不想为了一时的轻松胡诌几句让父亲宽心,换言之,他的内心充满着惨淡的情感,令他无法开口。最后,父亲越来越焦急,暴跳如雷,乱爆粗口。章三郎心中的反抗意识也越益高涨,尽可能用表情与态度明了地表达出来。比方说,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眼光怒视父亲,或者在父亲拼命怒吼的时候,故意打上个大大的哈欠。
S以客人夸赞艺人的口吻,发出由衷感叹的叫声。章三郎顿时摆出艺人的德行说:“我还没吃中饭呢,你们请我吃点牛肉吧。其实从刚才起,我的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呢。……”
就这样,父亲步步进逼,可章三郎依旧以沉默对抗,哪怕是两小时、三小时。
“既然会饱含泪水,那么为啥不能用更温和的语言对我说话呢?当然咯,我为什么不能对父亲态度更恭敬些呢?”
“那就娶铃木的妹妹为妻,娶间室的妹妹为妾吧。不过,一个做哥哥的,想让妹妹当艺伎,那可是要大显一番身手的。啊哈哈哈哈。”S开怀大笑。
结果,总是父亲放低身段,用多少有点恳求的语调哀求儿子,说完后收场。这时候,父亲的眼底,会泛着晶莹的泪光。
那笑声听上去非常纯真,虽然能感觉到同学们的言语之中多少有着讽刺的意味,但是,以间室为首,N、O在热闹的笑声中乐翻了。
“你也真叫人目瞪口呆呀。我打刚才起就苦口婆心地开导你,你就是一言不发,不知道你是倔强顽固呢还是愚不可及。……从现在开始,好好改改你的劣根性,振作起来!别再像过去那样睡懒觉,早上六七点就起床,每天要去上学。也不要像过去那样随便到外面过夜,哪有像你这样一出家门,就三四天不回家的家伙?希望你好好改正,否则我就不答应……”
“不论我过成什么样子都行,因为自己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肺病。”他回答说,眼睛里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喜悦。
章三郎几次下定决心,试图离家出走。通过在外卖旧书,或向朋友借钱,凑到一点点旅费,离家出走后在外混上十天二十天的,可是过了这些日子,最终还是不得不回到东京。
“一提到人家的妹妹,你这人就来劲。”N从一旁插嘴调侃。
“自己既然如此讨厌父亲,那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家呢?可以与父亲大吵一场,爽爽快快地永远断绝父子关系啊。与这种肮脏的大杂院相比,世上愉快的好去处多的是。哪怕是流浪的生活,无论落魄到何种境地,都会比现在幸福的。”
“连之前放话要揍自己的愤青S都对我笑了,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了。多亏了已经死去的铃木和即将死亡的妹妹的传言以及他们俩的死灵与生灵,O和S都忘记了对我的敌意,如此一来,事情就算有了个了结。看来人哪,是不可能永远保持对他人的怨恨的。”
听到父亲这番话,章三郎才感到心里有点松快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表情和态度的意思已经让父亲领会了,自己达到了反抗的目的,所以不悦的心绪便烟消云散了。
章三郎对三个同学略施小计,便巧妙地化解、搞定了他们对自己的不满,为此,他感到了淡淡的喜悦之情。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就像在宴会上伺候食客的帮闲一样,用俗恶的俏皮话和体态,逗得三个朋友捧腹大笑。
“嘿。”父亲咋了咋舌,“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在父亲对你说话时打哈欠。你噘什么嘴呀?”
“啊哈哈哈哈,好久不见,间室还是那么逗趣。”
“……听说间室的妹妹与哥哥一点不像,是个大美人呢。自古以来,得肺病的女人都是大美人,不看也明白。她今年十六岁,是位地道的江户女子,加上口齿伶俐,说不定比铃木的妹妹还好呢。怎么样,你是否要到间室家去一趟,发挥一下你擅长的交际术?”
不过,这样的悲哀顶多持续半天或一天。第二天早晨,当父亲叫醒熟睡中的他,他对父亲的想法又回到前一天,依旧用同样的态度与父亲对峙,要么懒觉睡到中午,要么干脆三四天不回家。
“再美的美人,生肺病也免谈。等她病好后我再发挥吧。”
每次想到这些,章三郎的心中会有另一种悲哀隐隐作痛。倒不如父亲对自己始终态度强硬,那么自己反而不会心存愧疚了。
“要是她的病好了,我就让她去当个艺伎。那就可以请O关照我的妹妹。事实上妹妹是个好女人。哥哥这样夸妹妹的容貌有点儿怪,但她的容貌的确标致。”章三郎立刻借势发挥,胡说八道起来。已经皮包骨头、相当衰弱的妹妹,他可从未感到她是“标致”的,更没有想过要让她去做艺伎。现在,他只是在迎合大家的兴致,以使同学们尽快消除对自己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