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的悲哀
“要是早点听我的就好了。不知道在那儿犟什么。”
“谁放任不管啦?我不是每天都去请芳川医生来,想尽办法为她治疗吗?”
“瞧。不是机器坏了,而是你发条没上紧。”父亲说,语气中一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
尽管如此,每当面对家人的恶意嘲讽,他只能强忍自己的无趣,再坚持多听上一阵子。如此一来,他就更觉得自己所做的事实在毫无意义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他放完了所有的唱片,最后一张是一小段名为《神威强大》<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的落语,出奇地令人感到滑稽、搞笑。
“哎哟,母亲又在说服父亲哪。”章三郎模模糊糊地想到。父母亲每次有不便让病人听到的话,必定会悄悄来到二楼交头接耳。
最终,这话语使他意识到自己的卑劣与可恨。
“所以我才让你去拜托日本桥他叔叔家啊。现在已经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至少得让她住院治疗,否则我们做父母的会被人说太不慈悲了。”母亲用十七八岁姑娘家撒娇的口吻强忍着抽泣劝说父亲。眼看要失去自己的唯一的女儿,悲哀使得她头脑一片混乱、不知所措了。
“你这算什么熊样!为了一个留声机,居然与妈妈和妹妹争吵得面红耳赤,难道那是你的乐趣吗?除此之外,这个世上就没有其他的欢乐吗?”
他将留声机放置一旁,迷迷糊糊地睡到黄昏。
五十个学生中间,有一些章三郎担心因多次借钱不还、在路上行走会被对方揪住前胸的同学,但是大家为了表示对亡灵的敬意,没有人打算去撕破他的面皮。他顿时感到自己的罪孽皆被洗白,尽管铃木已经故去,但是自己依然承受着他的恩泽。
二
四
他对自己失望至极,呈“大”字形躺在屋子中间,这时,以往习惯的自言自语又脱口而出:“小就是好哇。”
“刚才你也这么说,我哪儿不慈悲了?我已经为阿富尽了最大的努力!”父亲发怒道。不过他马上又像看到了可憎的不祥事件一样,眼光阴郁地压低嗓门说:“要是阿富的病真能治好,那就是背债也会让她住院,可是,连医生都明说了,这孩子没法救了,不管用啥办法结果都一样。她那病情能否撑到出梅都是个问题。虽然可怜,但这也是万般无奈的事呀。……这就是孩子的命,你想开点吧。”
留声机总算正常运转了,唱片里的音乐声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流畅,可是章三郎却心烦意乱起来,觉得相当无趣。从清元到常盘津,又到义太夫、长歌,唱片换了一张又一张,可经过发条那场风波后,他已经心生芥蒂,哪张唱片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致来。虽然耳边不时传来令人销魂的乐曲,但是他只是在很短暂瞬间徘徊,一种内心深处发出的细语就会响起:
父亲柔声细语地劝慰母亲,可是母亲依然像孩子一样摇头拒绝。
听到妹妹那得意洋洋、借势逞能的话语,章三郎懊丧不已。他觉得与其让那种小毛孩开心得意,莫如刚才真把机器弄坏的好。
“虽说这病是治不好了,可我们起码得让她住进医院,请个好大夫给她看看,否则我绝不甘心。……河村的阿照病死之前,不是也请日本桥的叔叔帮忙,送进了顺天堂医院吗?说句治不好就放任不管,哪儿有像你这样不近人情的父亲呀?”
入梅后雨连续下个不停的天空,到傍晚时分放晴,夕阳明媚地照进二楼的房间,一直午睡到现在的章三郎和往常一样,依旧呈“大”字形躺在铺上,汗流浃背。忽然,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留声机里传来他熟悉的段子,故事讲得很流畅,发出疯狂的奇声怪叫,引得章三郎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他一下子又双眉紧锁,怀着一种遭人背叛的心情,立刻关掉了留声机。
“我也想把她送进医院接受治疗,可咱家哪有那个钱,没法子啊。”
“……嘿,阿金呀,到这儿来。你说啥?你不懂业平的和歌。是呀,和歌嘛,你不听神话时代《神威强大》,龙田川也……”
那嘶哑的轻声,一听就知道是父亲,他身后是失去理智、抽抽搭搭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