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严格
“什么生意?”
“别墅区这么多房子,贼咋单偷这栋呢?”
严格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次谈话会这么开头。他一愣:
马上显得有些紧张。严格明白老蔺的意思,怀疑这场偷盗是场阴谋,是否跟严格和老蔺与贾主任的事有关系。也紧张起来。其实这场偷盗不是阴谋,跟严格与老蔺和贾主任的事也没关系。但贼偷严格家别墅,也不是偶然的。这贼是青面兽杨志;偷严格家,是曹哥鸭棚的主意。但这主意不是临时产生的,是早有人惦上了严格家。惦上不是因为严格,而是因为瞿莉的司机老温。老温自与严格家保姆的事爆发之后;在严格家没爆发,在老温家爆发了;老温倒改邪归正,不再与那安徽小保姆来往。想来往也不能了,严格家三个保姆,今年换了两个,其中就有那个安徽小保姆。但不勾搭女人,又不是老温。除了能与保姆好,老温又勾搭不上别的女人。说起来这事也不怪老温,老温虽然四十八岁,这方面还行,老婆却不行了,所以在外边找人出火;这是老温现在勾搭女人,和年轻时勾搭女人的不同。勾搭不上别的女人,遇到煎熬不住的时候,老温便上街找“鸡”。贝多芬别墅这栋房子,严格家久不住了,搬到了马场。这天瞿莉让老温去别墅取一件东西。这两天老温正煎熬不住,便想趁取东西时,在街上找个“鸡”,同时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开着瞿莉的“宝马”车,路过一发廊,停下;相中一按摩女,讲好一百块钱,让那“鸡”上车,到了贝多芬别墅。取东西之前,老温先与那“鸡”在沙发上办事。办完事,提上裤子,为嫖资,两人起了纠纷。两人在发廊讲好一百,但这“鸡”看老温开着好车,带她到别墅,以为老温是这车这房的主人,全不知老温只是个司机;这时开口要五百。老温立马急了,怪“鸡”说话不算话;“鸡”说,在发廊是一百,出台是五百。老温不是出不起这钱,是生气上当受骗。两人先是争执,后是扭打。老温扇了那“鸡”一巴掌,指着电话:
“贾主任说了,想跟你做个小生意。”
又说:
老蔺和严格都愣了。严格跳起身,要打瞿莉,这时被老蔺拉住。严格向老蔺抖着手:
“这怎么叫生意呢?这是贾主任和你对我的帮助。”
“这下可完了。”
这结果出乎严格意料。心中不由一阵惊喜。刚才的懊恼,似被一阵风刮走了。看来威胁还是起作用。看来U盘的威力,还是比照片大。严格欠银行四个亿,虽然八千万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起码可以救急。既能还银行一部分利息,又可以使几个工地运转起来。人犯了心脏病要死了,八千万,等于一粒速效救心丸。严格不知怎么转变自己的态度,只是感激地说:
“信不信,我马上打电话叫警察抓你!”
老蔺与严格又见了一面。这次两人没吃海鲜,也没吃涮肉,在“老家粥棚”,每人喝了一碗粥。严格喝了一碗凉粥,银耳莲子粥;老蔺喝了一碗热粥,鱼翅粥,老蔺喝的,还是跟肉有牵连。一碗热粥喝下来,老蔺喝得风平浪静;那么烫嘴的粥,老蔺没喝出汗;严格喝的是凉粥,一碗粥喝下来,却出了一头汗。他不知道这次见面是福是祸。自上次见面,严格与老蔺摊牌,由他和女歌星的照片,到拿出一U盘;向老蔺摊牌,就是向贾主任摊牌;五天过去,没有动静。严格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摊牌不是为了决裂,而是为了修补已断的裂缝;这是严格摊牌,和其他人摊牌的不同。别人摊牌是为了断裂,严格摊牌是为了修补。但五天过去了,贾主任和老蔺那里没有动静。严格再一次体会到,在他和贾主任的关系上,不但发展朋友关系,严格是被动的;就是在朋友关系的断裂上,断裂到何种程度,能不能回头修补,严格也做不了主。严格想修补,贾主任也想修补,这裂缝就能修补;严格想修补,贾主任想断裂,这修补就成了断裂。接着又体会到,有钱人,在有权人面前,也就是只“鸡”;就像“性”在钱面前一样,不是人在找“性”,而是“性”脱了裤子找不到人。当然,彻底断裂,对谁都没有好处;严格的船翻了,贾主任的船也不会平稳,说不定会同归于尽;如果断裂为了同归于尽,这断裂就成了赌气;赌气导致的结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又是严格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严格认识不到这一点,仅是傻有钱,贾主任也不会和他交这么长时间的朋友。问题是,有钱人如今成了穷光蛋;由身价十几个亿,变成了负债累累;严格已经不是过去的严格,这才出此下策,用了威胁的手段。威胁本身也是赌气,也没有技术含量。更大的问题是,他除了用这没有技术含量的低劣的手段,也没有别的出路。自己本不是这样的人,我本有义,皆是情势使之然,使自己与贾主任的交往,质量降低了,品种降低了,由繁花似锦,变成了一地鸡毛。两人都不是过去的两人了。严格喜欢的,还是十五年前,自个儿去朋友处借钱,又给贾处长送去,贾处长拉着他的手,眼里噙着泪花的场面。那情形,才叫朋友。两人也是从感人的场面开头,经过诸多演变,成了今天这种局面。如果仅是两人的关系,断裂还是修补,严格也不会在意;问题是,严格如今的命运,就攥在贾主任手里;是恢复成过去的有钱人,或是彻底变成穷光蛋;是仍待在上流社会,或是进监狱;直到是死是活,都在贾主任的转念之间。但是,事情的性质不是这样的。严格由一个有钱人,变得如此倒霉,如果是严格一个人造成的话,严格不会怪别人;问题是,其中有一大半原因,要怪贾主任。酿成后果,又见死不救;如果说这事情中有小人的话,贾主任首先是个小人,然后把严格逼成了小人。严格船翻时,把贾主任也拉下船,不仅为了他见死不救,而是因为他也是个小人。这就不是事情本身的事了。五天来,严格思前想后,也没理出个头绪。他也知道,想也没用;一切还看贾主任怎么想。第五天下午,他突然接到老蔺一个短信:晚六点半,老家粥棚见。没打电话,就发了一个短信;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口气;又让严格撮火。但严格身在险境,有求于人,又不敢不来。严格来时,做好了两种思想准备:一,贾主任回心转意,帮他;二,与严格反摊牌,趁着这件事,落井下石,彻底将严格置于死地。大家已经撕破了脸,中间的道路是没有的。将事情这么拖下去,任其发展,也不是贾主任这个老男人的性格。严格闻过他的尿。老蔺在这点上与贾主任相似,但又不相似。贾主任遇事态度分明;起码会对老蔺分明;但这态度转到老蔺手来,又变得没态度;一个短信,面无表情,让严格摸不清老蔺的意思;摸不清老蔺的意思,就等于摸不清贾主任的意思。越是摸不清意思,严格对他们的态度越没底,接到这短信,顾不上追究这态度,只好乖乖前来喝粥。这时严格又有些伤感,早年虽然贫困,但不用经历这么多风险;经历风险倒没啥,不用跟这么多凶险的人打交道;时时处处,要看凶险的脸色。无非凶险的脸色,有时以笑脸出现。劳动人民虽然愚不可及,但也没这么多花花肠子,没这么多凶险的心眼;让他们有,他们也没有;想有,也不知哪块地里能长出来。本来自己是头羊啊,怎么一不留神,就误闯到狼群里了呢?如果当初自己考不上大学,还在湖南农村种稻子;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其筋骨,但也不苦其心志;娶个贤良的妇女,生一到两个孩子;日子虽苦些,倒也其乐融融。为何其乐融融?因为你不知道那么多。都是上一个大学,害了自己。这么思前想后,胡思乱想,除了感叹人生和命运未可料定,对挽救他目前的处境,毫无帮助。由于忐忑不安,心中燥热,喝一碗凉粥,也喝出一头汗。严格为自己的失态有些懊恼。老蔺看他出汗,“噗啼”笑了;喝完热粥,心平气和地给严格递上一张餐巾纸,示意他擦汗。这就等于嘲笑严格了。严格想恼,从大局计,又压在心里。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头。老蔺打了一个饱嗝,这时说话了:
那“鸡”孤身一人,斗不过老温,拾起老温扔在沙发上的一百块钱,哭着跑了。但记恨上老温,和这幢别墅。恰巧这“鸡”有一个姐妹叫苏顺卿,苏顺卿除了给别人按摩,还与一饭馆送外卖的小伙子靠着。这小伙子,就是与光头崔哥一起拦截青面兽杨志的那位。这小伙子读过高中,喜欢拽文。傍一野鸡,自比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与野鸡傍着,却被“鸡”管着。苏顺卿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打鸡。苏顺卿可以名正言顺与别的男人睡觉,“柳永”却只能与她傍着。傍“鸡”也不是好傍的,比傍一个良家妇女还要花钱。“柳永”在一饭馆送外卖,傍不起一个“鸡”,便投奔曹哥,做些通风报信的事,图些额外的收入。恰巧被老温打了那“鸡”与苏顺卿好,将自己在贝多芬别墅受的委屈,哭诉给苏顺卿。苏顺卿无意中告诉了“柳永”。贝多芬别墅,正好离“柳永”的饭馆不远,“柳永”常去贝多芬别墅送外卖;为了在苏顺卿跟前逞能,便想施展一下手段,惩罚一下欺负那“鸡”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也得些收入。也是把老温当成了房主。再送外卖时,便留意这房。观察了半个月,向曹哥汇报,说这别墅常年无人住,但里面东西齐全;一套富贵在那里摆着,不取白不取;接着便有了青面兽杨志偷严格家别墅的事。事出一只“鸡”,但在老蔺和严格这里,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或者说,不管这事与严格和贾主任的事有无关系,现在已经有关系了;因为有一个U盘,已经被人偷走了。
老蔺叹口气,接着笑了,看着严格:
“贾主任说,你,交出U盘;他,帮你贷八千万。”
“这样也好,我们之间,就不是面对面,而是要共同面对了。”
当然这话问得也没有技术含量。老蔺这回倒没嘲笑他,点上一支烟说:
突然又有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