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吾 时间能以扭曲的形态前进

还是婴儿的天吾目击这一情景时，一定感到了畏怯。那本该属于自己的乳头，却被别人吸吮着——被一个似乎远比自己强大的人。而且，哪怕只是一瞬间，自己的存在看来似乎也从母亲的脑中消失了。这从根本上威胁着柔弱的他。或许当时那根源性的恐怖，强烈地印在了意识的感光纸上。

和比自己年轻的女性做爱就不可能这样。自始至终，都得由他来思考各种事情，作各种选择，下各种判断。这让天吾觉得很不舒畅。种种责任都压在他的双肩上。他就像一艘航行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上的小船的船长，得掌舵，得检查风帆的状态，得把气压和风向都装进脑袋。还必须约束自己，提高船员对自己的信任。细微的失误和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惨剧。这么一来，说是做爱，不如说更接近完成任务。结果，他会因为紧张弄错射精时机，或者在该硬时却硬不起来。于是他越来越怀疑自己。

“已经卖得够多了。”小松泄气似的说，“我们不需要更多的宣传，华丽的丑闻只会是麻烦的种子。现在对我们来说，得考虑安全的降落地点才对。”

是她主导了大半的性行为。天吾几乎什么都不想，只按照她的指示行动。没有必要选择，也没有必要判断。她对他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让阴茎硬起来，二是不要错过射精的时机。如果她说“还不行，再坚持一会儿”，他便竭尽全力不射出来。“好啦，现在射，快！快点！”她这样在耳边低语时，他就准确地、尽力猛烈地射精。这样，她就会表扬天吾，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说：天吾君，你真是了不起。而对准确性的追求本是天吾与生俱来的拿手好戏。正确地加标点符号，寻找最短距离的算式也包括在内。

“降落地点。”天吾说。

天吾的女朋友比他年长十岁，还有一对与他记忆中母亲的乳房相近的、形状好看的大乳房。白衬裙也很相配。但不知为何，天吾从不在她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对她的体味也没有兴趣。她非常高效地从天吾体内榨走积蓄一周的性欲，天吾也能（几乎每次都能）给她性满足。这当然是重要的成就，但两个人的关系中并不包含更深刻的意义。

吉利亚克人好可怜。深绘里说。

“没什么。情况重大嘛。”天吾回答。

他想象裹着粗陋衣衫的吉利亚克人排成一列，带着狗和女人们，在马路旁的密林中默默步行的光景。在他们的时间、空间和可能性的观念中，不存在马路这种东西。大概与其走在马路上，不如走在密林中，纵然有所不便，他们也能更明确地把握自身的存在意义。

“我呢，其实不想把你卷进这种乱七八糟的现实。你的使命只是写文章，况且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不过世事之常，就是万事都不可能轻易成功。以前我也跟你说过，我们是坐着同一条小船漂在急流上。”

他们这里没有法庭，也不知道审判具有何种意义。他们至今仍然不能理解马路的使命，仅从这一件事，恐怕就能明白对他们来说，要理解我们是何等困难。即便是在马路已铺设完的地方，他们照旧穿行于密林中。经常能看见他们全家人带着狗排成一列，艰难地行走在马路近旁的泥泞中。

小松在电话那端发出一种声音，仿佛咽下了一个虚拟的东西，随后轻轻地咳嗽一声。“关于这件事情，下次咱们边吃饭边慢慢聊。等眼下这番忙乱解决了再说。晚安，天吾君。好好地睡上一觉。”

随后天吾忽然想到，我把深绘里穿过的睡衣从洗衣机中拿起来，凑近鼻尖嗅闻时，也许是在其中寻找母亲的气味。我觉得是这样。然而，为什么偏偏在一个十七岁少女的体味中寻找母亲的影子呢？应当还有更合适的地方，比如说年长的女朋友身上。

小松说完挂断了电话。像被施了咒一般，天吾后来再也睡不着了。虽然很困，却睡不着。

于是那恐怖的记忆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忽然复苏，变作洪水向天吾袭来，将他冲进近似恐慌的状态中。它向他申诉，让他追忆。不管你往哪儿逃，在干些什么，都别想逃出水压的掌心。这段记忆规定了你这个人，形成了你的人生，要将你送往一个已经注定的场所。不管你如何挣扎，也休想摆脱这股力量。它说。

什么好好地睡上一觉！天吾心想。他打算坐在厨房的桌子前工作一会儿，但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他从橱柜里拿出威士忌，倒进玻璃杯里，不兑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同生死，共患难。”天吾机械性地添上了一句。

这天也是，她穿了一套上下都是黑色的内衣，还做了细心的口交，并且尽情赏玩他阴茎的坚硬和睾丸的柔软。天吾能看见她裹在黑蕾丝胸罩中的乳房随着嘴巴的动作上下颤抖。他为了避免过早射精，闭上眼睛，思考起吉利亚克人来。

“是啊。”

但与年长的女朋友之间，这样的差错大多不会发生。她高度评价天吾的性能力，总是表扬他，鼓励他。天吾唯一一次过早射精之后，她便小心翼翼地不再穿白色衬裙。不仅是衬裙，连白色的内衣也不再穿了。

“可是小松先生，深绘里失踪的消息一旦成为新闻，《空气蛹》不是会卖得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