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没搭理我,而是对着斯潘塞说话。
“他一定发现少了衣服吧。”我说道。
“他知道一些,”我说,“保罗·马斯顿这名字对他来说意味着某种东西。我问过他一回,他神色古怪,但没告诉我原因。”
她点点头。“我想他最终发现了——不过他没说。那一阵子好像什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了。连篇累牍的新闻报道,保罗失踪了,然后客死墨西哥。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罗杰是我丈夫。他干了一件糟糕至极的事,但她是个糟糕至极的婆娘。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就像一开始忽然出现那样,这事情在报纸上忽然就销声匿迹了。琳达的父亲一定插手了。罗杰当然读了报纸,他发表的那些议论就跟一个没有牵连的看热闹的人随口说的一样,而这人只不过凑巧认识牵涉在案的人。”
“我明白我没权利盘问你,艾琳,”斯潘塞慢吞吞地说,“忘了这事吧。马洛拿一枚军徽和一份结婚证书小题大做,让我一时也起了疑惑。”
“不错,这倒是真的,”她神情严肃,“你仇敌的某些事你都不愿多谈,更别说你自己丈夫的事了。如果我必须站在证人席上当着大庭广众说出那些事来,你是不会喜欢听的,霍华德。你这位优秀的、才华横溢的、永远受欢迎的摇钱树作家会显得很下贱。在纸上,他相当有魅力,是吧?那可怜的笨蛋企图活得人如其文。那个女人对他来说就是奖杯一只。我暗中监视过他们,我应当为此感到羞愧。可是得有个人把这些说出来。我一点也不觉得羞愧。我目睹了整场令人作呕的闹剧。那栋她用来寻欢作乐的客宅非常隐蔽,带有独立的车库,入口开在小巷里,是一条浓荫掩映的死巷。终于到了那一天——像罗杰这种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再也做不了能满足她的情夫了,那天他醉得有点厉害,他要离开,她叫骂着追出来,一丝不挂,挥舞着一个小雕像。她使用的言语之淫秽堕落我简直无法形容。她想拿小雕像砸他。你们两位都是男士,你们当然明白最令男士震惊的莫过于听见你以为是淑女的女子满口喷粪。他喝得酩酊大醉,忽然起了施暴的念头,他有前科。他从她手里夺下雕像。你们能猜到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她望着茶几上的坠子,拿起它,又串回项链上,然后神情自若地往后靠去。
“一定流了很多血吧。”我说。
“也许我是迷失在梦里了,”她轻声说道,“更确切地说,是噩梦。我有许多朋友在大空袭期间丧生。那些日子,当你跟别人道晚安时,你努力不让它听上去像是道别,但事实常常就是这样。而你与战士说再见,那情形就更叫人揪心了。死的总是那些善良温和的人。”
她忽然打了个哆嗦。“一九四二年十月,”她慢慢地说道,“希特勒发布了一道命令,所有在狱英军突击队员都要交付盖世太保处置。我想,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盖世太保的某间地牢里遭受严刑拷打,不为人知地死去。”她又打了个哆嗦,愤怒地注视着我。“你是个非常可恶的家伙。你让我再经受一遍,就是为了惩罚我撒了个微不足道的谎。假如你爱的人被那些人抓住了,你知道发生过的情形,那么什么样的命运会落到他或她头上?我想建立另一份记忆,就算是虚假的,难道有那么奇怪吗?”
“我不相信罗杰也是这样。”斯潘塞说,“如果说他脑子有病,那我也一样。”
“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红十字会也没出死亡报告。他也许被关在牢里。”
“他喝醉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我说。
“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血?”她苦涩地笑笑,“你真该看看他回家时的样子。我跑回汽车里要离开时,他正站在那里低头看她。接着他弯下腰伸手抱起她走进了客宅。这时我知道他有点被吓醒了。大约一小时后,他回到了家。他轻手轻脚地进来,见我等在那里,他吓了一大跳。不过他那时已经没那么醉了,只是晕晕乎乎的。他脸上、头发里和衣服前襟上全是血。我把他领进书房里面的盥洗室,帮他脱去衣服,冲了一下,然后把他带上楼去洗了澡,安顿他上床躺下。我找出一口旧衣箱拎下楼,把沾满血迹的衣服和毛巾之类装进箱子。我清洗了脸盆和地板,拿了一条湿毛巾出去弄干净他的车,开进车库,倒出自己的车。我开车去了查茨沃思水库。你们可以猜到我是怎么处理塞满带血衣物的箱子的。”
“那为何在日期上撒谎?”斯潘塞干巴巴地说道,“他明明是一九四二年失踪的,为何说是一九四〇年?为何佩戴这枚并非他给你的徽章,却非要说是他给你的?”
她打住话头。斯潘塞挠着左手心。她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这么问?罗杰当然什么都知道。”她耐心地微笑着看着斯潘塞,好像他反应有点慢似的。她们的小伎俩。
“我不在的时候,他爬起来,灌了好多威士忌。第二天早晨,他一点都不记得了。就是说那件事情他只字不提,或者表现得好像除了宿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什么都没提。”
“我在场,我看见他干的。”艾琳冷静地说道。
“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保罗·马斯顿?”我问道。
我朝斯潘塞咧嘴一笑。那是某种笑,大概不是愉快的那种。但我可以感觉到我的脸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马洛先生,”她轻声对他说道,“小题大做,可碰到真正的大事——比如救人一命——他却跑去湖边看什么汽艇。”
“她会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听着就好。她会告诉我们的。她现在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