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圣诞节前三天,我从拉斯维加斯一家银行收到一张百元支票,附了一封写在旅馆信纸上的短笺。他对我表示感激,祝我圣诞愉快,万事顺利,还说希望很快能再次与我相见。精彩的是附言:“西尔维亚与我开始了二度蜜月。她说想再努力一次,请你别对她心存芥蒂。”
那是三月份一个雨天的傍晚,五点钟光景,他走进了我那邋遢的头脑商店。他看上去变了。老相了些,非常冷静、严肃而沉着,像是个学乖了的人。他身穿牡蛎白的雨衣,戴着手套,头上没扣帽子。白头发一如鸟羽般伏贴顺滑。
我们出了门,走进疲惫的黄昏,他说他想走一走。我们是坐我的车来的,而且这次我动作足够迅捷,抢先付了账单。我望着他走出我的视线。消失在薄雾中之前,有那么一个片刻,他的白发在从一家店铺的橱窗里射出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能够想象那种有十八个房间的“小宅子”,外加波特的几百万资财,再添上迪奥克斯那最新潮的鸡巴崇拜风格的装潢。但我实在无法想象特里·伦诺克斯穿着百慕大花裤衩,一边在某个泳池边晃悠,一边用电话指挥管家冰香槟、烤松鸡。无法想象!要是那家伙想要做别人的毛毛熊,这不会伤我一根毫毛,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而已。可我知道我还会再见到他——要是因为那只见鬼的镶金猪皮手提箱就好了。
他酩酊大醉、落魄潦倒、饥肠辘辘、遭遇挫败而又维持着骄傲的时候,我更喜欢他些。果真如此吗?或许我只是喜欢充当大恩人。他那些事情实在叫人琢磨不透。在我这行里,有些场合你要提问题,有些场合则要由着他文火慢炖,直到他自己爆发。任何一个称职的警察都明白这道理。这跟下象棋或打拳击很相似。对付有些人,你得咄咄逼人,使其无法保持平衡;而有些人,你只要挥挥拳头,他们就会自己败下阵来。
我将报纸扔进角落,打开电视。看过社交版的狗屎,就连摔跤也变得入眼了。不过事实或许就是如此。上社交版的,一般都确有其事。
“为什么?”
他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我得告辞了,马洛。我不但招你烦,天知道连我都烦我自己。”
他摇摇头。“就请你行行好,替我保管着吧。”
“你并没有烦到我。我是训练有素的倾听者。迟早我会弄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做一只被豢养的卷毛狗。”
我回答说:“去我那儿,拿走你那只高级箱子吧。那东西让我不安心。”
如果我开口问,他会把他的事儿抖落给我。但是,我甚至连他的脸是怎么被打烂的都从来没问过。要是我问了,而他又告诉了我,或许能够救下几条人命。只是或许而已。
记者惊悉爱侣特里和西尔维亚·伦诺克斯于拉斯维加斯再结伉俪。西尔维亚是旧金山和圆石海滩的千万富翁哈伦·波特的次女。受西尔维亚之邀,马塞尔和让娜·迪奥克斯正在重新装修她位于恩西诺的府邸,下至地窖,上至顶棚,都将装潢成最引人注目的新潮式样。亲爱的读者,或许您还记得,这座拥有十八个房间的小宅子是科特·韦斯特海姆,西尔维亚在特里之前的丈夫赠予她的结婚礼物。您或许会问,科特如今安在?答案是圣特鲁佩斯,听说他将永远在那里定居,陪伴他的是一位血统非常非常高贵的法国公爵夫人与一双美丽绝伦的孩子。您或许还会问,哈伦·波特如何看待次女与女婿的再度结合?那您就只好猜一猜了。波特先生是从来不接受采访的。这些社交界的宠儿们还能怎样排斥公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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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的情况我是在报纸社交版某个趋炎附势的专栏里读到的。这类专栏我一般很少看,只有想找东西来恶心自己时才去翻一翻。
<a id="ch1" href="#ch1-back">(1)</a> 英国乔伊特汽车公司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上半叶生产的一款汽车。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疤痕,脸上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应该想想为什么她想让我在她身边,而不是为什么我想要在那儿,靠着缎面垫子耐着性子等她来摸摸我的头。”
我们没握手。我们从未握过手。英国人不像美国人那样握手握个不停,他不是英国人,但他有些英国人的派头。
“你喜欢缎面垫子,”起身和他一同离开时我说,“喜欢丝绸床单,喜欢按铃唤下人,喜欢管家恭顺的微笑。”
“我们找个安静的酒吧喝几杯吧,”他说,似乎已经来了有十分钟的样子,“我是说,要是你抽得出时间。”
“也许吧。我是在盐湖城一家孤儿院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