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李高成一阵悲愤的狂笑，直笑得泪水横流。

他只是想看看，看看这个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总经理，这个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这会儿他的家里是个什么样子。

“李市长，你怎么了？”郭中姚看着李高成的样子，顿时显出一脸的恐慌来。

生气吗，好像也不仅仅如此，对这样的一个干部，还有什么值得让你生气！而对这样的干部生气，你又有什么资格！

“……郭中姚，”李高成俯下身来，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你这样的一堆臭狗屎怎么会把我骗了这么久？就算我的眼睛瞎了，我的脑子也让鬼掏了？我他妈的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一个王八蛋来！”

“原来这一切你都知道？”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在家里？就算出门，也不可能一个人也不留呀。

“如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要真的想反腐败，说不定第一个就会反到你的头上。这不，你不是想查中纺的问题么，结果怎样，不就把你给查出来了？要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就会毁了你自己。”

敲了好长时间门都没人开，仔细听听，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你们想象得是不是太乐观了？”

一出了夏玉莲家里的门，不知为什么就一下子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李市长……你说过的，你不会生气。”郭中姚一时乱了阵脚。

到郭中姚家里去！

“你以为我会生你的气。你这样的东西还值得我生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当初能让你这样的一个东西入了党，又接了我的班，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饶恕我自己！你听着，郭中姚，我说过的，我今天不会生你的气，不过我还要给你说两句。我眼睛瞎了，你的眼睛也一样瞎了！你比我瞎得更厉害！你竟然会把共产党看得这么黑，把这个国家的前程看得这么灰！我以前只想着你大概是个庸才，是个既无能又没本事的傻瓜蛋！所以才把这个中纺弄得这么糟。却没想到你会这么愚蠢！愚蠢得竟以为共产党会做了你的保护人，会成了你的代言人！愚蠢得竟以为共产党会拿腐败来换取稳定！共产党要是能让金钱买垮的话，那还轮得上你们这些东西！你居然还会以为只要有严阵这样的人做了你的靠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连工人也不放在眼里，连共产党也不放在眼里！你怎么会把这一切看得这么简单？我告诉你，凭我现在的身份，我只需一个电话，半个小时以内，成千上万的工人就会冲到你这儿来，半分钟内就会把你撕得粉碎！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还不会愚蠢到以工人们为代价同你这样的人来交换！我只是想告诫你一句，工人们对你这样的人有多恨！你竟还以为要是共产党不存在了，你还可以稳稳当当地当你的资本家？你记着，若真要是有了那一天，工人们头一个要惩罚的就是你，老百姓会把你这一身的肥肉沤成一堆粪！你居然还不知道怕！我还要告诫你一句，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以为所有的共产党人都会像你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去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去维护党和国家的利益！你错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给你，我宁可以我自己为代价，宁可让我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放弃我的立场！我宁可毁了我自己，也绝不会让你们毁了我们的党！毁了我们的改革！毁了我们老百姓的前程！这就是我同你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所有有良心的中国人跟你不一样的地方！也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郭中姚住的那一栋楼房里，也一样没有电，也一样黑咕隆咚的面对面都看不见人。一见到这黑乎乎的楼房，李高成的心反倒踏实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一点上他多少还能同工人们保持一致，所以罪恶也就多多少少还可以减轻一些。至少在面子上他还没有那么张狂和放肆，他还知道什么是耻辱和羞愧。

“这不是想象，是事实。其实你所想要维护的东西才是一种想象中的东西。我以前也像你一样，也曾试图抗争过，抵制过，可我后退了，我不能以我为代价。反对别人却把自己反得粉身碎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傻了？李市长，我想你最终也会同我一样，头破血流了才会有所醒悟。李市长，我以一个老部下的名义斗胆再劝你一次，你这会儿退回来还来得及，只要你听了严书记的，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即便你见不得他这种人，我劝你也一定不要与他作对，你斗不过他的，就算有人把他告到中央，也照样拿他没办法。因为这些人早就把共产党的这一套都吃透了，别看他干了这么多坏事，谁也清楚他干了那么多坏事，可你真要查他，保准什么也查不出来……”

腊月天，又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再加上整个宿舍区都没有电，所以越发显得天黑，伸手不见五指。轿车一停下来，一灭了灯，顿时就有一种陷入地窖的感觉。

“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心肠。”李高成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说，“看来我当初并没有瞎了眼，到这会儿了，我的这几个部下还能想着要保护我！还会这样一点儿没私心地劝我！哈哈……”

也会一样没有暖气，没有煤气，没有电，没有水吗？也会像这些工人一样，既没有吃的，也没有花的，以至连看病的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