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柯碧舟看着缺牙巴和她的三个女儿远去,不由低垂着脑壳,内心深处还在搅腾。这件事,处置得对不对呢?以后,缺牙巴堵住集体户的门撒起泼来,我怎么办呢?她这个人,什么话骂不出口呢?一骂,不又要骂到我的家庭出身了吗?唉,做这件事真得罪人啊。
邵玉蓉像害怕什么似的,急匆匆走了。
随后,余下的半天时间,柯碧舟一直处在郁闷不悦之中。也难怪啊,是知识青年,谁不指望自己在山寨社员中,有个好印象啊!招生、提干、招工,如今都兴群众推荐,机会来了,有人在群众会上公开贬你,你总不能被推荐出去啊!
想了一阵,柯碧舟面对眼巴巴盯着他的缺牙巴说:“大婶,集体委我干这个事,我不能昧着良心对集体。你这件事,已经承认。我一点不跟你添油加醋,照实报告队长,由领导来管,你说好不好?”
“小柯,这怕次(是)哪个龟儿开老娘的玩翘(笑),整老娘哩!”缺牙巴大婶连忙扭过身来掩饰。
“好,好,好吧……”缺牙巴看到柯碧舟一脸的严肃,撇了撇阔嘴,嘴皮子抖动着,话也说不完全了。她晓得,要叫柯碧舟瞒过这件事去,是想用纸去盛水,不可能的了。她把脸一沉,气冲冲地拉过竹篾背篼,悻悻地说:“我这才认识你姓柯的。走啊,回屋头去,老娘也懒得割这个背时秧青啰!”
缺牙巴大婶的脸色变了,不等她回出话来,柯碧舟已经把一背篼秧青倒在田埂上,从中拣出了两大砣石头。柯碧舟掂了掂,足有十斤。
缺牙巴气咻咻地发泄着怒气,挺胸昂头顺着田埂疾步走去。走了几步,她又猛一回头,以命令的口气道:
“有啥子不好?”缺牙巴大婶鼓出一对眼珠说,“其实,这次(事)算个啥哟。左定法当个主任,整天不干活儿,到年终结算,他两夫妇的工分比我家两口子还多。我一提意见,他婆娘还骂人说:‘莫非大队主任一年到头还比不上个烧窑汉子。’小柯,你想想,我们耍点假,挣点工分,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几块石头能多给我们几个工分?和左定法比,不过是这么一丁点!再说,这石头我们也是花劳力背来的……”
柯碧舟摇了摇头,说:“这么做,对你好吗?”
柯碧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天底下竟有这样不知羞耻的人,他指着那堆石头,心平气和地问:
“小柯,这事儿你次(知)我次,天次地次,旁人都不次,你就高抬贵手,放我过门吧!我一家烧香磕头,都感激你哪!”
“这也当得肥料吗?”
柯碧舟瞅了她一眼,平心静气地说:“大婶,有社员说,少部分妇女割秧青玩假,要我在过秤时,把每个人的背篼检查一下。先检查,再过秤吧。”
“四姑娘,你慢点走,掏几把猪草再回家!”
“小柯,快过秤吧!”待柯碧舟帮她们把背篼全部卸下,缺牙巴大婶主动拿过大杆秤,招呼柯碧舟。
四姑娘应了一声,在狭窄的田埂上停下脚步,磨磨蹭蹭地弯下腰去。
一大瓢冷水浇在柯碧舟的头上,柯碧舟新想到的办法又被否定了。钱,到哪儿去找钱呢?他柯碧舟自己穷得理发也愁钱,还梦想装发电机呢。柯碧舟失望地抬起头来,果然,田埂小路上,缺牙巴大婶和她的四个姑娘,背着满满的五背篼秧青,一步一摇晃地走来了。
缺牙巴大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确实尴尬、狼狈。豆大的汗珠顺着她那起皱的脸皮淌下来,她也顾不得擦拭。待柯碧舟说完,她一见身旁左右没人,连忙探过脑壳,声气低低地说:
“你真憨,就是它当不得肥料,大婶才央你行行好呀!”
“这也是开玩笑吗?大婶,用这样的手段骗工分实在要不得。工分的价值,是大伙儿淌着汗水创造的呀!你说,该不该扣除石头的分量和脚踩背索的重量呢?”
柯碧舟不说话了。他晓得,阮廷奎这人,五十年代做过转手投机,在外面耍荡,学会了一门烧窑手艺,回到湖边寨,仗着一技之长,才安下心来,专门烧窑赚高工分。阮廷奎的婆娘缺牙巴大婶,却是从来没有停止过赶流流场,做投机小买卖。在湖边寨,她是个出名的泼妇,见过世面,经过阵仗。哪个把她惹恼了,她能搬一把椅子,堵在你家门口,不指名地把你祖宗十八代全部咒翻。今天要得罪了这个人,她真大吵大闹,该咋个办呢?
柯碧舟不再理她,挨次检查了五个背篼,每个背篼里都有两三砣石头。柯碧舟瞅瞅说不出话的缺牙巴大婶,指着一堆石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