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秋江嘘嘘地吹着枪口上的淡淡烟缕,俊俏的狐媚眼笑成了一条细缝,脸色红晕地说:“韩秋云你行啊,还算胆子大的,一般的女子,像你们班的周碧云,碰上这阵势,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往下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高秋江笑笑说:“你转过身去,看着你前面的那棵桐树。”
每当这个时候,陈墨涵又会蓦然心颤。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那个貌似凶狠的大队长其实很可怜,甚至包括那只经常穷凶极恶的狗。
韩秋云于是转过身去,看见了那棵桐树,心里更发毛了,又转过头来看看高秋江。高秋江说:“你不要动啊,动一下就没有命了。”
在陈墨涵的印象中,石云彪的脸色永远是阴沉的,这张阴沉的脸也似乎永远晃动在七十九大队的训练场上。而唯有操课间隙,石云彪与狗独处时,那张阴沉的脸才会稍微放松,掠过一丝温情。那一短暂时刻的大队长,仿佛是一个疲惫的老人,会伸出坚硬的手臂怜爱地抚摸身边的狗。狗呢,此时也是极其乖顺,静卧在侧,歪起脑袋,目光里充溢着甜蜜的满足。
话落枪响,前面的桐树像是猛地被人击了一掌,簌簌抖动,甩下一层露水。
韩秋云本来没有什么痛苦,倒是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稀里糊涂地痛苦起来,傻乎乎地问:“痛苦是个甚么东西?就是这疼那痒吗?”
陈墨涵打了一个寒噤,他看见了石云彪那张刀刻一般冷峻的脸庞在烈日下曝出了一层紫铜色的油光,腮上的肌肉像是被人扯着,一上一下地抖动。
高秋江笑了笑,说:“痛苦还不光是这疼那痒。痛苦不是皮肉上的事,痛苦是心里的事。痛苦就是疼在心里。”
白狗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韩秋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种病恐怕不好治。”
有着这样不凡历史的狗,谁敢下手?
韩秋云毕竟是个未经世面的妮子,枪声就从身边炸起,她差点儿被骇掉了魂。自己心里揣摸,从桐树到自己再到高队长,差不多就是一条线,高队长的枪子儿是从哪里过去的呢?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弄得不好张开两手就能碰上。高队长万一失手,稍微打偏一点,这条没有被吊死的小命就让高队长开了玩笑。
这条狗不是一般的狗,它是很有来历的。知情的老兵说,它原来是七十九军军长武培梅夫人的宠物,在东条山事变中,武培梅将军曾经将一封密信绑在它的脖子上,它于枪林弹雨之中冲出重重包围,将密信送到舒独山,经由石云彪之手,呈交七十九军的创始人之一陈上将,从而为保存七十九军残部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于这只狗是怎样回到七十九大队,并且成为石云彪主要助手之一的,就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了。显然,这只狗是七十九军的重要功臣之一。武培梅将军既然身亡,那么它就将作为一个象征留在石云彪的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就是一段历史,一个魂灵,一种不屈的精神。
心里正在噗噗乱跳地想着,猛地又听见叭叭两声枪响,在韩秋云听来,这两声枪响简直就是从自己的身子里穿过去的。两枪都钉在桐树上,连同前面一个枪眼,差不多也就是上中下一条线。这一下,韩秋云不仅是不敢乱动了,连想也不敢乱想了。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嗡嗡地响。直到高秋江说了声向后转,她才收了魂回过神来转过身子。
有几个学兵曾经暗中发狠,要把这只可恶的狗弄到锅里去,但是,阴谋尚未实施便自动流产了——没有谁当真敢去翻独眼大队长的眼皮子。
石云彪一步一踱,慢腾腾地走到陈墨涵面前,低头打量他的双脚,再往上移动目光。陈墨涵感到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滑过脚面,刮过脚踝,然后,在他的大腿和小腿之间的那块地方,石云彪的独眼定格了。
高秋江不再讲话,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看了很大一会儿工夫,然后转过脸来说:“韩秋云,我教你打枪吧。”说完,从腰间的皮套子里抽出手枪,喀嚓一声上了膛。
现在,陈墨涵面对的又是一张阴沉的脸。
韩秋云看得眼晕,多少还是有点怯乎,不知道高队长是个怎么教法。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