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卷） 第四章

古思婷对周蓉也心怀感激。

女儿从里昂打来电话，正在马赛的周蓉也感到久违的兴奋。

古思婷的姐姐当年是法国“新巴黎公社”的领袖人物之一，那是类 似中国“文革”时期“造反派”组织的一个法国青年组织。以法国青年 为主，也有少数法籍外国侨民的子女，几乎全是出身于中产阶级知识分 子家庭的“愤青”，本人几乎全都获得了大学学历。他们受中国“文革”的 影响，思想激进，也要对法国来一次翻天覆地的社会改造，在法国实现 共产主义。他们也真的使法国社会风起云涌，狂飙激荡。古思婷的姐姐 还率领一批“新巴黎公社”成员到中国“取经”，回国后更加确信自己 的理想一定能够实现。

即将从里昂第一大学毕业的女儿，终于认为自己有脸面回国了。虽 然并没如她所愿获得巴黎大学的硕士甚至博士学位，但里昂第一大学也 是不错的，同样是著名大学。女儿能获得一所法国重点高等专科学校的 商业管理学学士学位，进而又获得了里昂第一大学商学院的硕士学位，这 令她喜出望外。

周蓉认为，女儿肯定也到过美国。究竟去过几次她猜不准，也不想 猜。女儿能靠勤工俭学买机票了，这她是高兴的。

女儿问:“我的两个学历加起来，抵得过清华或北大的博士学位吗？ ” 她说：“根本没有相比的必要，妈也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博士，你拥有 了一门专业能力就好。”

而对于楠楠，周蓉自然没有弟弟秉昆对他那么深的感情。以前，她 仅仅知道楠楠不是弟弟的亲生子，弟弟讳莫如深，她当然也不想多加了 解。她对楠楠的感情，主要体现为对弟弟亲情的自觉，对弟妹郑娟友好 关系的依托，正所谓爱屋及乌。当年，她之所以同意女儿住到嫂子冬梅 家去，很现实的考虑之一，便是怕女儿与表弟楠楠之间发生令大人们难 堪的事。女儿去北京后，周蓉才知道楠楠在本市还有个生父叫骆士宾，且 要与弟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争夺楠楠！如果知道得早，她可能会劝弟 弟想开点儿，干脆放弃楠楠这个养子！说白了，楠楠是别人的种，而且 是强暴所生，有什么可争的呢？她认为，自己这个姐姐知道真相太晚，实 在是弟弟的大不幸,而弟弟不主动向她说明真相，也是那种“闷葫芦”个 性使然，最终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骆士宾那么一个品行卑劣的男人，与 弟妹郑娟那么一个低智商的女人，意外生出的儿子居然能保送到哈佛大 学留学，成了法学博士。公认智商甚高的自己与诗人前夫的女儿，却只 能甘拜下风，自愧弗如，这让周蓉一想就觉得造化弄人。

她说：“谈不上有多么风光，但肯定没给中国人丢脸。”

因为楠楠的缘故，才让自己弟弟秉昆入狱，周蓉内心里已无法将楠 楠当亲侄子般对待，只是不得不以所谓亲戚关系面对，只求大面上过得 去罢了。

“对，有什么不对呢？妈为你们现在的亲密关系感到高兴。”

“妈妈，我想咱们中国了，想极了！”

这是女儿考上里昂第一大学后，她与女儿之间的一次谈话。

“老实说，妈对你没有那么一种期望。只要你以后的人生比较幸福，妈 妈就很高兴了。”

但是，她对女儿的表白无法全信，谁知道他们年轻人的话究竟有几 分可靠呢？他们初一是一种想法，十五往往又是一种想法，有时候他们 也跟不上自己的想法啊！

女儿问：“那么，我们可以比较风光地回国了吗？ ”

她匆匆到家时，女儿与楠楠果然都在，一个在剁肉，一个在剁菜。 周蓉所谓的“家”，当然不是她的家，其实是古思婷外婆的家。十二

她说:“对不对得起我是次要的，你总算能对得起自己了，这才是最 重要的

年中，周蓉一直受到古思婷夫妇二人的无私关照。她在法国遇到难题，基 本上都是古思婷夫妇在法国的亲朋好友帮助解决。无论他们二人哪一位 回法国探亲，也无论周蓉当时身处何地，他们都会与她见面，带给她难 得的愉快。

女儿问她：“妈妈，我总算能对得起你了吧？ ”

“难道你对我就只有责任，没有一代更比一代强的期望吗？ ”

女儿成为里昂第一大学研究生后，常常利用假期去其他国家旅游，用 的是自己勤工俭学攒下的钱。

“你也没必要与我比。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对你的责 任是，不能眼看着你在人生关键处走歪了而不管。”

女儿说，自己去的都是法国的邻国。

“可你是博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