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卷） 第十四章

晓光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吧？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啊。别看咱 们回我老家去，东一户姓蔡的，西一户姓蔡的，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 邀，那只不过都是姓蔡而已，没什么真感情。他们的父辈也许跟我父亲 有真感情，到了我这一辈，关系出五服好远了。看起来他们好像对我很 亲，那是因为春节期间，人对人亲点儿图个喜庆吉祥。哪天我死了，消 息传回去，他们路上遇到时互相说：’知道了吗，蔡晓光死了。’’昨儿知 道的，你这是要哪儿去？’他们能这么提到我就不错了。可我的死对你 和你的亲人将会不同，你们会悲伤很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你们会经常 怀念我。所以，我要多为你的亲人做好事、实事，让你们不想我都不可 能，因为你们总会互相提到我。”

秉昆又问：“你可以替他提一下呀！”

“别胡说了！”

向阳说替水自流交租金的那些朋友，都与曾珊结过商业上的“梁 子”，他心知肚明，难以向曾珊开口。

晓光一本正经地说：“少一条也不行，那我就会去找你的。”

秉昆不满地说：“你慈悲？你能帮他却不帮他一下？ ”

二人调笑了一阵，周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追问他独自在家的日子 里究竟打算怎么过。

唐向阳跟随着，嘱咐他说：“你即便拒绝，那也要委婉点儿。他都快 死了，也没个亲人，咱们得讲个慈悲为怀。”

晓光说他也会很忙，他要帮秉义夫妇将新房子装修好，让他们一回 国就能住进去。

周蓉歉意地说：“时间可能会挺长，估计两个来月回不了家。”

“别介绍了。你师父白笑川活着的时候多次跟我说到过他，还两次 陪他到书店买过书。可惜那两次我都不在，失去了与他认识的机会。”

晓光笑道：“别忘了我等过你十二年，两个来月算什么啊。”

“他的名字叫邵敬文，当年……”

周蓉说：“我不放心你，怕你一人在家孤独寂寞，想我想得没着没 落。”

秉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转身往病房大步走去。

周蓉感动地说：“你呀，真是天生操心的命，成了我们周家人的公

秉昆看出，向阳怕曾珊，不愿多事，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对他 很同情——同样有大学文凭的人，只因一个是老板，一个是端人家饭碗 的，便分着尊卑。当年凡人不理的小哥们儿，变成了现在唯唯诺诺、毫 无胆量的老爷们儿。转而一想，他也要靠这份工作挣钱过日子，便又有 些理解了。

仆，谁家有什么事都主动上。”

唐向阳说：“我提更不对劲儿了，弄不好曾总会起疑心的。”

听了秉昆的话，水自流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忙问：“谁？ ”

晓光说：“那是肯定的。不是有手机嘛，你得保证每天至少跟我通一 次话，外加三条安慰短信。”

“你也别太失望，我可以向你举荐一个可靠的人，一个开书店比我强 得多的人。”

周蓉讨价还价地说：“两条吧。”

二人再坐在水自流的病床前时，秉昆坦率地说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接 手书店。水自流微闭双眼听着，眼角逐渐挤出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