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卷） 第一章

蔡晓光说:“你儿子这话才客观。秉昆，我认为，你该做的第一件事,那 就是约上你嫂子到老人家的坟上去祭奠祭奠。”

现在好了，他和郑娟，既不会彼此失去对方，也不会同时失去周楠 这个儿子了。他认为，因此被判十五年刑期也是值得的。

周秉昆说：“难道我不应该先去祭奠我父母吗？ ”

蔡晓光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她能为你那样意义重大，证明她临终 前，还是打心眼里承认你们周家是她的亲戚了。”

在他服刑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O年十月，蔡晓光带给了他一个 不好的消息一一骆士宾死了。

周秉昆说：“我父母活着的时候，如果她能见见我父母，哪怕仅仅一 次，那我也比让我早出来一年更感激她。”

他放弃了上诉。

周聪说:“爸，你这话更不对了，不公平。据我所知，爷爷在亲家关 系上也从没有一点儿主动。”

蔡晓光说：“那你就继续当成没影儿的事吧。”

水自流告诉他，作为骆士宾的唯一亲人，路路通公司的女老板让他 转告周秉昆，她不会要求增加周秉昆的刑期。

周秉昆愣了片刻，又问姐夫：“可你不在现场，又怎么知道得那么详 细呢？ ”

幸而水自流探望了他，他给了周秉昆一张名片，他已成了路路通公 司的顾问。

蔡晓光说：“我什么人啊！我朋友多啊，是医院一位在场的护士一句 句学给我听的。人家对你嫂子她妈挺崇敬的，没必要添油加醋。我呢，就 告诉她我是你姐夫，嘱咐她不要再对别人说了。”

他想了想，平静地说：“不了吧，骆士宾都那样了，我再要求减刑对 他就太不公平了。多两三年少两三年，对我没什么影响。”

周秉昆不由得扭头看儿子。

律师对他说：“如果你上诉，或许有希望减少两三年刑期。”

儿子反问说：“不是吗？ ”

几乎可以说，他欣然接受了判决。

第二天，他失魂落魄。恍惚数日，他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蔡晓光说罢，吸起烟来。见周秉昆又发愣，给他递了一支。周秉昆 摇摇头，蔡晓光立刻想起，周秉昆在监狱里已经戒烟了。

那一夜，他在狱中辗转反侧，终夜难眠。

周秉昆自言自语说：“就为了让我早出来一年，她老人家何苦那 样呢。”

他的刑期也许会因为骆士宾的死而增加。蔡晓光让他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