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卷） 第一章

在恍惚中，他将那女人当成了郑娟，紧紧搂住了她，由被动接吻而 主动深吻了。分明的，他的深吻也正是她所渴望的。

葬礼一结束，周秉昆转身便往警车走。

他俩互相吻啊吻啊，谁都顾不上说句话了。她的一只手，伸入了他 短裤里……

在城市里，百姓人家的爸妈死了，丧事过程最长也就一个小时。秉 昆妈当过街道副主任，按说比送秉昆爸的人应该多一些，但她打交道的 多是中老年妇女，家务缠身，送到街口就算很重感情了。何况周秉义和 周蓉都主张简单行事，除了秉昆的朋友们，再没通知其他人。人少，过 程简而又简，半小时左右就结束了。

周秉昆困极了。一早出狱，他虽然不是多兴奋，昨晚却还是思前想 后地整夜失眠了。他脱了鞋袜衣服，只着短裤，盖上线毯，蜷身便睡。睡 了很久，睡得很实。翻了两次身，一次也没睁开过眼睛。

张管教说：“十分钟。”

他是被人“弄”醒的，确切地说，是被一个女人吻醒的。

郑娟走到他跟前，两名管教避开了。

起初只不过在蒙胧中感觉到有一个女人吻他，先吻他的额，接着吻 他的眼，接着吻到了他的唇。那女人的唇很柔润，还轻轻咬他下唇。即 使她那样，他还是半醒未醒，似乎在梦中，又似乎已回到了家里。

二人正说着，周聪出了卫生间。

秉昆说：“抱抱我。”

周秉昆向姐夫使使眼色，蔡晓光就招来服务员结账了。

郑娟说：“别这么说了。”

三人离开小饭店，周聪说他得回报社了，周秉昆说他困了，想找个 地方睡一觉。蔡晓光明白，他不愿在白天回家，便放周聪走了，开车将 周秉昆送到了一个能保证他好好休息的地方。

另一位管教就朝郑娟招手。她看周秉昆很勤，许多管教认得她了。

他已十二年没与女人亲热过了。

周秉昆想了想，低声回答：“我爱人。”

女人的头发垂在他脸上，使他脸上痒痒的，心中的欲火缓缓燃烧 起来。

张管教叫住了他，皱眉道：“来都来了，就这么走啦？连我都看不过 去。想跟哪位亲人说几句话？ ”

秉昆说：“谢谢你，你为周家付出得太多了。”

那是一幢离江边不远的新高层楼，有电梯，地点很好，既不偏僻也 不喧闹。蔡晓光将周秉昆请入一套两室一厅装修精致的房间，说是自己 导完《母亲》后，省市联合奖励给他的。能住在那幢楼里的，主要是文 艺干部和名流，是落实艺术家生活待遇的一项实事。

郑娟说：“心脏的问题。和咱爸似的，忽然想睡会儿，一睡就睡过去 了。你也别太难过，咱爸妈这么一种走法，都是一生善良修来的福，没 经历任何痛苦。”

“话剧团那间宿舍还允许我保留着，对我够意思吧？就我自己得到 的种种实惠，那也不能辜负党的期待吧？ ”蔡晓光一边表忠心似的说 着，一边替周秉昆拉严了窗帘。临出门，他又说，周秉昆可以想睡多久 就睡多久，他下午和晩上都有事，不能开车送周秉昆回家了。

秉昆问：“妈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