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卷） 第一章

监狱内有两处理发的地方，一是犯人们的理发室，一是管教们的理 发室。这所监狱远离城市，许多管教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所以他们也 有自己的理发室。

“郝冬梅是你什么人？ ”

在监狱这种地方，管教与一名犯人行走时，必须走在犯人后边，绝 不许反过来，不论管教与犯人多么熟悉，犯人多么老实。人心隔肚皮，条 例要求管教在任何情况下都务必对犯人提高警惕。在周秉昆所在的监狱 里，就曾发生过犯人袭击身前管教的恶性事件。

“我嫂子。”

蹲过监狱的人之所以感慨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原因在几乎一 切方面，犯人的尊严都要大打折扣。犯了罪，就必须为此付岀代价。理 发室有剃刀，对犯人必须防范。即使电动推子，一旦被犯人夺在手里，那 也是一件大事。即使犯人不伤害管教而是自伤，那也同样是事故。在犯 人们的理发室，只对表现恶劣的重刑犯人上手铐，一般是将犯人的双手 铐在前边。一想到自己来的是管教们的理发室，周秉昆对自己双手铐在 背后的困惑也就消除了。

“伏尔加。”

周秉昆微微_愣，顺从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张管教将他双手铐上了。

“你姐叫什么名？ ”

张管教说：“往后背。”

为他理发的也是一位管教——犯人们的理发室那日不上班，周秉昆 只能在管教们的理发室理发。虽然是犯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周秉昆，但 他身上有一点却没有变,那便是他头发的硬度——甚至比从前更硬了。按 时吃睡，经常集体外出参加体力劳动，身体自然强壮了。他从镜子里看 到，随着电动推子在自己头上的移动，发楂儿四溅，理发的管教脸上都 有他的发楂儿了。

“别别别，是，我是周秉昆！”周秉昆唯恐她来那一手，样子顿时可 怜起来。

不待他请求，监狱主动批准了几个小时的假，管教将他带到了管教 们的理发室理发，以便让他在亲人面前样子顺眼一点儿，这不能不说是 对他的破例照顾。怀着感激的心情，周秉昆坐到了理发椅上。他双手被 铐在身后，坐着很不舒服，却并没影响他的感激。

“怎么能证明你是周秉昆？又怎么能证明蔡晓光是你姐夫？ ”

不批一名犯人的假，那犯人又能如何？

“周蓉。”

张管教从皮带上取手铐，周秉昆默默伸出了双手。

“你哥呢？ ”

张管教催促周秉昆走快点儿。按照他指示的路线，周秉昆走到了管 教们的理发室门前。

“周秉义。”

周秉昆的样子变得有点儿可怜，她反倒神气活现了，双手往腰间一 叉，审起他来。

妈死了又怎么样呢？

周秉昆只得说自己今天刚出狱，是姐夫蔡晓光开车接他，带他去洗 澡，为他买衣服，一块儿吃午饭。

自己是一名犯人，居然能在管教们的理发室理发，他意识到这委实 是对自己的一次优待。

“什么车？ ”